五十六二哥叶翎

“杀敌五万，自损四万，三郎，你觉得这算不算打了胜仗？”叶振伦平稳沉厚的声音仿佛黑沉沉的乌云，暗藏着即将爆发的雷电。

整个大堂突然一片寂静，众文武亦纷纷停止了食瓜，一个个屏息凝气，噤若寒蝉。

“启禀父亲，儿子这一仗打得不好，请父亲责罚！”奕六韩垂头丧气道。

“岂止打得不好！简直是一副好棋被你下成了死局！”叶振伦的怒火突然爆发，手拍座椅扶手，厉声道，“叛贼前军在峪口外被截，中军在峪口内中伏，后军在谷道里中伏。这时你若早点带兵赶到，将谷口堵住，犹如瓮中捉鳖，叛军岂有片甲能存？”

奕六韩深垂头颈，喉头滚动。他想辩解，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是你在这里说及时赶到，就能及时赶到的。传令兵从山那边跑来通知我，敌军中伏，我第一时间带兵奔袭，但对方可是威震天下的玄甲兵，勇猛顽强，未曾亲历者根本无法想象！

这些辩解的话涌上了喉咙，却又被他强行吞咽下去，一声也不敢出，匍匐于地，任父亲的斥责如冰雹般袭来：“贺将军也死了，他身经百战，随我在南方屡建奇勋，如今却因你指挥失策，枉送性命！我交给你的六万兵马，唯剩两万！三郎，你妄称知兵，如今损兵折将，大负我所托，实在令我失望！”

这时，姜希圣起身拱手道，“主公，玄甲兵的应变能力远超想象，谁也没想到，即使在三军被割裂开、分别中伏的危势下，玄甲兵依然迅速结阵、撤出了山谷。

此次白沙峪之战，各处伏兵皆是属下的手笔，三少将军也是奉我之命于山后埋伏。

三少将军一接到军令即出击，并未贻误战机。由于是折形谷，玄甲兵撤出时的角度最易中箭，三少将军能想到将弓箭兵布置在最前列，已属难能可贵。

此战属下难辞其咎，三少将军有功无过，还请主公责罚属下！”

叶振伦一摆手，姜希圣只得退下不敢再说。

“我看你是西线打得太顺，生了骄惰之心。兵者，危道，百战之将亦会折于小寇，任何时候都不要骄傲轻敌，你给我记住了！下去好好思过吧！”叶振伦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慢慢地平静下来。

“是，父亲。儿子知错了！”奕六韩仍然垂首低眉，不敢起身。

叶振伦目光转投向奕六韩身后的阿部稽等人：“你们辛苦了。三郎的过失，与你们无干。你们在河滩战场的仗打得很好，几乎全歼叛贼的前军。你们立了大功，我自会上奏朝廷，为你们请赏。今晚有庆功大宴，为你们接风洗尘，表彰军功，你们都来出席。”

“是，谢大将军！”阿部稽等人齐声跪谢。

刚走出关城衙门，后面有人追出来：“三弟！三弟！”

奕六韩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叶翎穿着银亮的明光铠大踏步走来，盛夏强烈的阳光折射着护心镜，清瘦的叶翎几乎淹没在一片银色光团中。

奕六韩拱手道：“二哥。”

叶翎亲昵地拍拍奕六韩的肩膀，语气透着温暖的安慰：“大热天的，你们鞍马劳顿，突然被父亲这一顿责备，确实够你受的。其实父亲外严内柔，他越是责之深，越是爱之切。不信你瞧着，今晚庆功宴，定会大大嘉奖你。”

“多谢二哥关心！”奕六韩再次拱手道。

“咱们是亲兄弟，客气什么。”叶翎堆着笑意，然而他瘦削的窄脸和尖下巴，被强烈的阳光照得如刀锋般尖锐，让他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刺眼，“你们远道辛苦，又渴又累，这大西瓜用凉水湃过，最是解暑，三弟不妨拿两个去，和有功将士们分享。”

叶翎侧首扬扬下颌，身后随从抱着两个大西瓜上前，奕六韩示意亲兵接过，拱手道谢：“二哥太周到了，我替部下们谢过。”

叶翎摆手：“这是应该的，你们奋勇杀敌，为国立功，几个西瓜算什么，今晚庆功大宴，父亲必有重赏。这位是阿部稽将军吧？”

叶翎突然带着敬重看向阿部稽，阿部稽连忙一拱手：“二少将军。”

叶翎万分景仰地连连拱手，“久仰阿部稽将军威名！这次白沙峪之战，没有阿部稽将军在河滩战场的胜利，我三弟可就无脸回来了！三弟虽折损父亲四万兵马，但他自己嫡系的一万兵马，却因你而完存，我替三弟感谢你！”

阿部稽拱手还了一礼，灰眸冰冷，面无表情。

奕六韩淡淡笑着对叶翎道：“他听不懂汉语，二哥你费尽心机说这么多，只怕他一句都没听懂。”

叶翎眼底锐光一闪即逝，瘦削的脸颊依然扯着笑容，“听不懂也无妨，我叶翎最敬英杰！今晚庆功宴，三弟你愿不愿让阿部稽坐我之侧，我虽不会野利语，却能喝野利酒，愿与豪杰把酒结交，不醉不归！三弟意下如何？”

叶翎盯着奕六韩，脸上的笑意在强烈的阳光下刺眼至极。

奕六韩淡淡一笑：“阿部稽又不是我的亲兵，他愿意坐哪，无需我首肯。”

“如此就好了！今晚我当邀豪杰共饮！”叶翎喜道，因笑容加深，嘴角拉出了几道深刻笑纹。

奕六韩心想，这人不能大笑，大笑起来像个小老头。

“二哥请留步吧。”奕六韩再次拱手客气道，“晚上庆功宴，小弟再陪二哥一醉方休！”

“好，好！”叶翎拱手相送。

“少将军回来了！”

苏葭湄住的小院外，一名侍卫远远看见奕六韩等人从砖石甬道走过来，连忙欣喜地高呼。

“汗王回来了！”

“阿部稽头领回来了！”

喜悦的喊声传遍了小院，整个院落沸腾起来。

苏葭湄正在院中沐发，坐在一张矮凳上，一头秀发如黑瀑般垂落到木盆里，柳书盈拿着木勺，舀水替她冲洗，忽然抬头看见阿部稽，立刻绽开红莲般的嫣然一笑，无限思念从秀眸中倾泻而出。

阿部稽深情凝睇着她，唇际亦扬起浅浅弧度。

“小歌！小歌！”奕六韩一进院就大喊，步履不停地从苏葭湄面前走过，径直向西厢走去。

西厢的门猛地拉开，一个穿着野利式连衣裙的身影冲了出来，荷叶边大裙摆在风中飞扬，歌琳撞墙自尽似的扑进奕六韩怀抱，修长健美的双腿盘在了他的腰上。

“小歌，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死你们了！”

她说的是“你们”，说话间从奕六韩怀里，像小猫一样伸出半边脸，露出一只眼睛瞅了瞅阿部稽。

阿部稽眼里只有柳书盈，别的什么也没注意到。

“小歌，我想死你了！”奕六韩再一次狂喊，低头捧起她的脸，沸腾的爱意和刻骨的思念都融化在舌尖，如风暴般席卷她的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