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玄甲归降1
勒内出关,劝降玄甲兵余部之事,很快定了下来。勒内决定单骑前往,不带一兵一卒,只带两个白沙峪的俘虏,由他们现身说法,告知安德投降后的待遇。
出发之前,他到苏葭湄住的小院看望怀孕的兰茵。
唐虞早看见了勒内进院,已经在门边候着,忙说:“头领快请进。”
勒内进屋后,第一眼并未看见苏葭湄,不过很快注意到,绘着四时花卉的黑漆屏风后,隐约有一道倩影,如雾中睡莲静静盛开她在屏风后面。
勒内在床畔坐下,关切地摸摸兰茵的脸,问她感觉如何。
兰茵伏在勒内怀里,絮絮地诉说,苏夫人对她非常好,每日亲自过问她吃药的情况,但凡她在睡觉,夫人连走路都轻手轻脚,不准别人大声喧哗。
勒内不由向屏风后又看了一眼,淡蓝色眸中有柔波轻漾。
夏日的午后,炎热的空气使人昏昏欲睡,他靠在床边给兰茵打扇,直到兰茵慢慢睡着,才放下团扇,蹑手蹑脚转过绘着四时花卉的黑漆屏风。
她坐在窗边看书,轻轻地摇着一把白绢绣花蝶的象牙柄团扇。扇出的轻风不断拂动她耳坠下的蓝色流苏,带起一种奇异的重影,像是一缕缕蓝色的梦影。
他的脚步很轻,本来不想惊动她,以便可以倚在屏风边默默看她一会儿,可是,他刚转过屏风,她就抬起头来。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进来,她微微地笑了,美丽的杏眼里,有金色的阳光在闪烁。
那一刻,他只觉满世界的花都开了,仿佛回到了儿时那片草甸子,到处是花的海洋,各色花朵次第开放,红色的,金黄的,雪白的……
她淡雅地笑着,起身见礼,团扇斜搭臂间,白衫长裙轻拂如烟:“勒内头领。”
他这才回过神,从怀中摸出两个银锭:“这是诊金和抓药钱,多谢夫人帮忙。”
淡淡瞥了眼他手里的银锭,她抬头道:“勒内头领若要这么见外,那么,过去你帮我的几次,值多少钱,告诉我一个数目,我才好还钱给你。”
“可是夫人……”一向口齿伶俐的勒内,居然有些语无伦次,胸口扑通扑通地狂跳,心想:她说我帮过她几次,也包括那次杀人灭口吗,她知道我是为了她吗……
“咦,勒内头领走了?”唐虞的声音传了进来,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她的头也探进了屏风,惊讶地叫道,“夫人,你和勒内头领在这里干什么?”
勒内将手里的银锭在唐虞面前晃了晃:“把兰茵的诊金和药钱还给夫人。”
“夫人不收吗?”唐虞看了看苏葭湄,问勒内。
“夫人嫌少。”勒内说笑道,眼睛看着苏葭湄。
“我没……”苏葭湄微微睁目,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意识到他在开玩笑,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摇着扇子笑了。
这刹那的笑颜,勾魂摄魄,娇美绝伦,仿佛有光华迸发出来,他只觉心荡神迷,几乎不能自持。
“唐虞,你先出去。”苏葭湄敛了笑意道,“我有事要跟勒内头领谈一谈。”
“哦,好好好。”唐虞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苏葭湄用团扇指了指窗边的绣墩,“勒内头领,请这边坐。”
勒内在绣墩上落座,双手微撑膝盖,尽量坐得笔直而劲挺,但不知为何,刚坐下几秒钟,他似乎觉得不妥,又换了个姿势,微微侧身而坐。
她端庄地坐在椅子里,手肘撑在扶手优雅地摇着团扇,静静等他坐定,方才问道:“你对这次劝降有把握么?”
“如果安德真的是我叔叔,就有八九成的把握。先父小时候经常跟我提到他的弟弟德桑,我祖父是安林氏的酋长,先父和先伯父都是嫡母所生,只有德桑是女奴所生。
从小,我祖父和伯父都看不起德桑,经常欺负德桑,只有我父亲疼爱德桑,时时护着他,为了替德桑出头,我父亲没少被祖父和伯父揍,最惨的一次都被打断了肋骨。
后来德桑到王庭去当侍卫,早早离开了家,和父亲分开了,部落灭亡时也因此失散了。但我想,他小时候受到我父亲的恩情和庇护,应该不会忘记。”
苏葭湄静静听着,轻轻摇着团扇。多数时间,她望着窗外,偶尔,她会侧首望他一眼,他沉浸在回忆里的蓝色眼睛,有种梦境般的迷离,白皙清秀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清辉。
等他说完,她才轻轻摇了摇头,“仅仅以情动之,以恩结之,肯定不够,必须还要以利诱之。你可以从两方面利诱之。其一,那日庆功宴上,二少将军的战略你也听到了,把这个跟安德讲一讲,告诉安德,他们剩余的四万玄甲兵,已经没有退路。”
勒内点头,认真地听着。
“其二,他们如果归降,叶大将军承诺不解散玄甲兵,安德可以继续担任副将,由我夫君出任主帅。
这个条件很优厚,皇帝杀了我父亲,下旨召回玄甲兵。玄甲兵不应召,就是惧怕皇帝杀掉或者撤换其将领,给玄甲兵来一次大换血。
玄甲兵也是不得已才跟随三叔造反,实际上,我父亲在的时候,根本看不上我三叔,宁可把玄甲兵的统治权交给高奇,也不交给三叔。
我是天柱的女儿,如果玄甲兵归降我夫君,我们夫妇肯定将力保他们的前程。”
勒内认真聆听,心里默记。
“以恩情动之,以利益诱之,最后,再以家国荣誉慑服之。你可以告诉他,玄甲兵有大功于朝,过去他们征战都打着驯鹿旗,将来,我夫君依然准许他们打驯鹿旗,驯鹿的后代生生不息。
可是如果安德拒绝投降,从此以后,娄胡部族就真的要消亡于世了。
高奇十岁就逃亡到武弘苏家,由我祖父抚养大,和我父亲亲如兄弟。因此,高奇对我父亲的感情,远胜过对部落的感情。我父亲死了,高奇实际上也不想活了。
但是安德不同,他没必要因为我父亲被杀,就造反谋逆,自取灭亡。希望安德为自己考虑,为部族的延续考虑。”
她条分缕析地为他讲解,声音宛如玉珠落冰,清冷中带着柔和的韵律,轻轻拨动他的心弦。
他一直垂着头不看她,怕自己因心动而走神,直到她全部讲完,他才抬头对她一拱手,“夫人,勒内都记住了,多谢夫人点拨!”
“嗯……”苏葭湄微笑道,“具体如何面对安德,还需勒内头领自己随机应变,我相信勒内头……”
外间传来说话声,很低,但能听得出,是兰茵醒了,问起勒内,唐虞正在回答她。
“勒内头领,我的话说完了,你去看看兰茵吧。”苏葭湄站起身,团扇轻摇,“就要做父亲了,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勒内心中盈满温暖,笑望苏葭湄,以手按胸,手到中途,改成一拱手,“好,夫人留步,勒内告辞了。”
数日后,玄甲兵愿意归降的消息传来。
到了约定的受降日,叶振伦派人来接苏葭湄去观看。
她带着两名侍女,跟随着曹叔等人,沿着悬崖上凿出的阶梯,小心翼翼扶着栏杆,登上了城楼。
炎炎烈日下,只有叶振伦坐在一顶赤红色金纹伞盖下,他一看见苏葭湄就对她招手,“小湄,过来,到爹这里来。”随即吩咐亲兵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身边。
“爹。”苏葭湄行了一礼,见众将士包括夫君都站在烈日下,不禁有些迟疑,叶振伦再次招呼她,眼角刀刻般的皱纹溢满慈爱,“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