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又见婉儿
“我还以为啥事呢。”奕六韩回头扶起亲兵,察看他伤势,漫不经心地问长随,“都有哪三喜?”
“一喜:三少爷大婚之喜!”长随不忘讨好奕六韩,把这个放在第一位,并且打了个躬。
“我他娘早就知道我要大婚。”奕六韩摆摆手让他快说。
“二喜:六夫人生了,是位少爷!”长随又打了个躬,“老爷晚年得子,子嗣昌隆啊!”
“哦?”奕六韩挑挑眉,“父亲还真是强壮,这么大把年纪了,雨露精华活力不减嘛!”
长随尴尬地咳了两声。
“最后一喜呢?”
“这最后一喜,那可是大喜特喜了,小的连夜赶来,主要还是为这第三喜!”长随激动得唾沫横飞。
“你快说。”奕六韩被他吊起胃口来了,好奇心大起。
“咱们家的淑妃娘娘,怀上龙嗣了!”
这个消息比起前两个消息来,震撼度提高了好几个级别,奕六韩惊得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
叶淑妃怀孕了!进宫多年无所出的叶淑妃,偏偏在叶振伦军功彪炳、权势熏天的时候,锦上添花地怀上了龙种!
这可是大事,奕六韩不得不将任命豹跃军将领一事推迟,把军中事务安排完,午后便骑马往京城赶,勒内本来也要跟着他一起回京,奕六韩惊讶道,“泽阿依还没找到,你不管她了?”
勒内无法,只得留下。
奕六韩骑马速度快,傍晚时分就已到达叶府。
从东角门进府,他一路穿廊过院,不时看见各房各院的人,一队队抬着礼盒、随从前簇后拥、丫鬟婆子跟了一群,前往六夫人住的薰风院,想来是去看刚出生的小公子。
奕六韩心里想着,不知府里的热闹比宫里如何,听说淑妃怀孕,家人可以进宫看望,不知小湄会不会进宫,小歌这时又在干什么?
脑中正想着心爱的女人,奕六韩穿过位于第四进前花园的一道游廊,迎面看见叶翎带着一个女人,奕六韩正要拱手向二哥施礼,忽然如被雷劈中般,惊骇地呆立在当地。
“三弟。”叶翎率先打招呼,很快,他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他的三弟,正死死盯住他身边的女人。
“婉儿……”奕六韩挑起一边眉毛,邪恶地笑了,“还记得你曾经抱着我的大腿,痛哭着要为我做牛做马么?我抽出了左腿,你又爬过去抱我右腿,我把两条腿都抽出来,你就对着我脚下的台阶,砰砰地磕头……”
甘婉蘅脸色刷地青白,用力咬住了颤抖的唇,勾魂的媚眼蒙上一层凄楚的泪。
叶翎震惊地看看奕六韩,又看看甘婉蘅,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阴郁。
“二哥。”奕六韩对叶翎解释道,“不是小弟有意冒犯,这个女人曾经是我的女俘,我好心收留她,后来不得已送她下山时,还特意为她开公库,赠予她银两若干。结果她将玉井山有一千野利人告诉了叛贼苏峻,致使苏峻夜袭玉井山,杀了好几百野利人。”
叶翎脸色冷郁,一言不发,眼底阴戾之色如夜雾弥漫开,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以致广袖微微颤抖。
奕六韩注意到叶翎的袖子在动、眼里有两簇火焰跳跃,以为二哥是对甘婉蘅动了怒。心想,看他们走在一起亲密无间,她和我二哥只怕已经关系匪浅,我要找她报仇只能另想办法,且等着看二哥如何处理她,如果二哥不要她了,我再寻她报仇。
于是他对叶翎拱拱手,“二哥,我先走一步。”
目光如刀刃般刮了甘婉蘅一眼,迅速离去。
叶翎一言不发往前走,速度快得甘婉蘅几乎跌跌撞撞才跟得上。刚才他带着她见母亲时,对她的那份关怀和柔情,顷刻间已经烟消云散。
甘婉蘅心中惊恐,一路穿花拂柳,慌里慌张下,竟被树枝挂破了衣服,脸上也被划伤,却不敢抱怨,也不敢恳求叶翎走慢点,只能狼狈至极地一路小跑,追着叶翎回到碧梧院。
叶翎的正妻宁眉初走出房间,惊疑道,“夫君……”见叶翎脸色铁青,立刻不敢说话,怯怯地缩了肩,怔怔立在廊上。
叶翎看都不看宁眉初一眼,径直入内,甘婉蘅对宁眉初微微屈膝,随之跟进去,刚踏入堂内,就听叶翎一声吼,“都给我滚出去!”
屋内的侍女们惊慌失措地纷纷往外逃,“嘭”门在她们身后用力摔上。
摔门声震得甘婉蘅浑身一激灵,膝盖一软就扑通跪地,嘤嘤地哭起来。
她一边哭泣,一边偷偷抬目看叶翎,这一看,不由得心中惊骇,只见叶翎背对她站着,浑身都在发抖,负在身后的双手攥紧得指甲都发白了,深深掐进肉里。
“别哭了!”叶翎厉吼了一声,甘婉蘅马上收了声,唯剩极低的啜泣。
叶翎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我只问你,他睡过你没有?”
“没有!”甘婉蘅大声道,房内光线很暗,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没人知道,在她说出这个“没有”时,心底的无尽凄凉。
曾经,在玉井山时,她多么渴望成为他的女人之一。看见他对两个妻室那么好,她无比艳羡。她绝非妒妇,从没想过和她们争宠,她只希望自己后半生有个依靠。她不想再沦落为男人的玩物……
“好。”这时,她听见叶翎颤抖中带着莫名欣慰的声音,她很疑惑,一时难以索解,直到听见叶翎继续道,“只要你没被他睡过,你的一切过去,我不追究。如果你被他睡过,我绝对不会要你。因为,他是我最恨的人!”
甘婉蘅心底剧烈一震:叶翎在说什么?他最恨的人?
“实在欺人太甚!”叶翎再也忍不住,一挥广袖带倒了身边高几,花盆“砰”地在地上摔得粉碎,花瓣叶片散落一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我!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
甘婉蘅听着听着,突然眼里有了诡异的亮光她明白了,叶翎的怒火是冲着他三弟,而不是冲着自己,于是站起身试探着靠近,小心翼翼牵住叶翎袖子,“二少爷,当初他要把我赐给那些胡狗,所以我才抱着他的大腿恳求!我不那样哭着求他,就会被胡狗糟蹋了。他居然当着你说那些话,明摆着是为了羞辱你啊……”
“我知道。”叶翎将她揽入怀中,身体仍在止不住地颤抖,“我对他一忍再忍,谁知道他这般嚣张!不就是仗着他老婆,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媳妇!”
甘婉蘅脸埋在叶翎怀里,身子一颤,回忆清晰地浮现出来:玉井山的初春,冰消雪融,潺潺溪水如琴瑟般在风里奏响,他明亮的眼睛满带笑意地看着她:“好,婉儿陪我去高临!”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憧憬和准备。她从没想过要和苏夫人争正妻之位,只想着,若能陪伴他去高临,以后至少是他的一个妾室。她还偷偷给他做了几件袍服,她相信自己的针脚并不比苏夫人差。
然而,那日苏夫人来向张秀才借书,突然对她说:“婉儿,我听汗王说,你的歌声极美,为何你只唱歌给他听,从不唱给我听?”
苏夫人以后是我的主母,她想道,不能忤逆了她。
于是她恭恭敬敬地问:“夫人想听什么歌?”
苏夫人说了一首北梁民歌,很高的曲调,甘婉蘅疑惑了一下,还以为苏夫人是故意刁难,看自己能不能唱这么高的曲调,于是好强心起,高声地唱了起来。
某个瞬间,甘婉蘅似乎也瞥见窗户是打开的。气候寒冷,山风凛冽,虽然是初春了,屋里的窗户也并不常开,那日是因为苏夫人说屋里好闷,才打开的。
当时甘婉蘅根本没想那么多。苏夫人又点了几首,也都是高曲调大嗓门的民歌,甘婉蘅一首首地唱了下去。
才过了两日,就出事了,被篷屋藏娇一个冬天的甘婉蘅,突然就被歌琳公主发现了。
直到被赶下山后,甘婉蘅才突然想明白她着了苏葭湄的道儿,虽然赶走她的是歌琳,然而实际上是苏葭湄借刀杀人了。
好深的心机!
“三少夫人,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媳?”甘婉蘅从叶翎怀里抬起泪眼,哭得微哑的声音依然带着蚀骨的甜美,“可是你三弟不是最喜欢那个野利公主吗?我在玉井山的时候,他专宠野利公主,从未在苏夫人那里留宿过。”
“哼,父亲最讨厌那个野利女人。”叶翎冷笑,细长的双目,在室内昏暗的光线里,像匕首般闪着寒光。
“那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啊……”甘婉蘅甜美的声音如诡异的音符钻进叶翎耳朵。
“母亲不准……”叶翎突然推开甘婉蘅,烦躁地转过头去,“母亲说了,不能和老三撕破脸,这样对我们不利……”
甘婉蘅忽然笑了,媚态横生,“谁说要和他撕破脸?我们根本就无需出面。借刀杀人,二少爷不知道吗?”
叶翎猛地转头盯住她,半明半昧的微光中,她白皙的面容和动人的桃花眼,散发着异常妖冶诡异的美。
“灵芸……”他痴醉地轻唤,抬手抚上甘婉蘅的面庞。
他心爱的灵芸一直都是纯净如露水的,虽然她们面容酷似,但性格差异太大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欣喜,只觉一股强烈的情感冲到胸口,手臂一揽,将甘婉蘅紧紧拥入怀抱,哽咽道,“灵芸,是你放心不下我,托生另一个人来帮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