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大婚风波3
送新娘的女眷们到了迎晖院。此时已是暮色降临,迎晖院处处点起了大红灯笼,廊下悬挂的八角琉璃宫灯在晚风里飘摇,满院红光弥漫,红色的光芒泼洒在沿游廊摆放的深金艳紫的菊花上,娇艳得仿佛西天流霞。
簇拥着新娘的女眷们一路欢声笑语,行走在红色的海洋里,踏上铺着大红锦毯的正房台阶,将新娘一直送进洞房。
歌琳则自己回到西厢,将门一摔,再不出来。
修鱼看见歌琳进屋,放了心,便跟着女眷们一道进了洞房。
洞房里,婴儿臂粗的喜烛正滋滋燃烧,金线绣着鸾飞凤舞图案的大红帐幔层层高挂,在明烛映照下熠熠生辉,婚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锦被上绣着活灵活现的交颈鸳鸯,满室锦绣生辉,金碧焕彩,珠光耀眼。
唐虞和柳书盈两名贴身侍女,扶着新娘坐在床帐里,床前的踏板上也铺了蹙金红毯,女眷们按照习俗,将准备好的钱币、红枣、莲子、糖果等,在新娘帐幔前后抛撒,一边笑闹起哄:“三少夫人早生贵子啊!”、“多生几个哦,最好是一胎生五个!”枣,早生贵子。莲,多子多孙。
洞房里正热闹非凡,阿部稽受奕六韩之托,也已经赶到了迎晖院,却被拦在了仪门外。小厮告诉他,男子不得进入内宅,迎晖院的小厮平时都在大门和仪门之间的外庭伺候,从不敢踏进仪门一步。
阿部稽不放心歌琳,对仪门上的小厮说道:“那就麻烦,把玛吉叫来。”
他想,叫玛吉过来问一下歌琳怎么样,让玛吉看好歌琳,然后自己就待在外庭的门房里,守候着直到奕六韩回来。
小厮答应,叫了个负责通传的婆子,让她去西厢叫玛吉。
婆子去了没多久,突然有清亮高扬的声音传来:“阿部稽来了?”
然后就见一人走了来,大翻领窄袖紧身胡服、小口裤、高筒靴,身形高挑,步履矫健,金色束发带下,一头卷发犹如野马的尾鬃般披散,正是歌琳。
她一眼看见站在门房边的阿部稽,绿眸绽放出奇异的光彩,神情里分明有一种由心而生的亲近和依赖。
这奇异的神情,让阿部稽感到说不出的诡异。
“玛吉,告诉他们,让阿部稽进去。”歌琳对玛吉说野利语,“告诉他们,这是汗王最好的兄弟……”
玛吉用汉语和小厮们交涉时,歌琳一直看着阿部稽,带着异常温柔的笑意,看得他都不自在了,最后,听见玛吉说:“公主,他们同意了。”
歌琳闻言,笑容顿时无比明亮,一瞬间,仿佛有耀眼的光华自她绝美的笑颜里迸发,她掠了掠海浪般的卷发,对阿部稽一扬下颌:“跟我来。”
阿部稽不动声色地跟上。
迎晖院里摆了几桌席面,供闹洞房的女眷们食用,歌琳吩咐玛吉去抬一副席面过来,很快就在西厢的外廊上摆好了酒菜,歌琳又从自己屋里搬了两个雕饰精美的月牙凳,在食案一边放一个,让阿部稽和自己面对面坐下。
廊下挂着八角琉璃宫灯,是宫里的式样,皇帝特赐的,可以点八支蜡烛,红光明耀,将廊外的树影投进来,整个廊道里光影摇曳、树影婆娑,如梦如幻。
桂子的清香随着晚风一阵阵飘进来,时浓时淡,清甜芳香,沁人肺腑。
歌琳给阿部稽面前的高足银杯倒满了酒,又往他碗里夹满了菜,然后放下筷子,自己并不吃,手肘撑在桌案上,托腮凝望着他。
阿部稽也不客气,脸色冷冷的,举起玉箸就吃菜,吃了几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歌琳又给他倒满,他继续吃菜,不时地朝正房那边看一眼。
歌琳淡淡瞥他一眼:“柳书盈这会儿正忙,一会我让玛吉帮你送个口信,让她抽空和你见一面。”
阿部稽收回殷殷期待的目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低沉冷凝:“有劳公主。”
他和她说的都是野利语。
“哼,公主……”歌琳给自己倒满酒,一仰脖子喝尽,抹了一下嘴,嘲讽地冷笑,“什么公主,部落都没了……”
阿部稽默默吃菜,不接话。
“还记得吗?”歌琳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的部落灭亡了。”
“不是我们。”阿部稽抬目,灰眸冷冽,“是你的部落。我只是一个贱如泥土的马奴。”
歌琳一震,长睫颤抖,一层迷离的水光在眼中闪动,她摇晃着酒杯,垂目看着酒液轻轻荡漾。
“你母亲是可贺敦帐中的女奴,怎么会嫁给卑贱的马奴?”歌琳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响起。
比起在贵族的毡包里伺候的奴隶,那些在野外放牧的马奴、牧奴、矿奴,境遇悲惨得多,每年不知道要死去多少。
为了不与牛羊争草,马匹经常远牧,有时为了圈马,马奴到处游走,整晚地守夜,每年冬天,都会冻死大批马奴。
歌琳早就听琪雅说过,阿部稽的母亲是可贺敦的陪嫁女奴,在可贺敦的毡包里伺候。可贺敦的毡包大冬天都温暖如春,堆满了黄金宝石、各种最珍贵的兽皮,吃的是部落里最好的肉食和奶食。
阿部稽的母亲,怎么会抛弃这样的生活,甘愿跟着马奴过挨饿受冻的日子?
“听说是犯了事,被可贺敦逐出了王庭。”阿部稽冷漠地回答。
“犯了什么事?”歌琳紧紧盯着他,他灰色的眼睛令她心中一阵痛楚,不知什么样的回忆从她碧眸深处掠过。
“不知道。”阿部稽声音冷如寒泉,低头夹了一口菜吃。
歌琳幽幽的碧眸久久地凝视着他。
阿部稽抬目触到她的眼睛,一时间怔住了,只觉一阵阵诡异袭来,莫名的不安击打着心脏。
阿部稽心想,把她灌醉吧,我看她这神情,似乎有点不正常,汗王说她看见这么盛大的婚礼会闹事,让我看住她。我不如将她灌醉,她就不会闹事了。
“小歌姐姐!”忽然,清脆如铃的喊声从廊道那一头传出,叶修鱼提着裙子从正房直通西厢的游廊跑来。
阿部稽抬目看去,就在他抬起头来的一刹那,修鱼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雷电击中!
那双灰色的眼睛,就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深潭,将她整个人都溺了进去,无法自控地下沉……
灯影朦胧,花月交辉,他的容颜立体分明,五官深邃,仿若玉雕刀刻,脸颊瘦削清冷,皮肤白得耀眼,带着一种天然的冷峻威严和不怒自威的傲然霸气。
修鱼以为自己见到了天神,头晕目眩,脚下一软,踩在了曳地的裙摆上,一下子摔了出去。
今日大婚,廊道的砖石地面被仆妇们跪着擦得光滑如镜,修鱼这一摔,便如一尾被甩上岸的鱼,哧溜滑出去很远,一直滑到阿部稽的牛皮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