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洞房花烛2
“夫君,我想如厕。”她侧头看过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尽是委屈。
新娘不能出洞房,她在这里坐了一晚上,估计也是憋坏了。
他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从床上一跃而起,在她膝前蹲下:“我背你去。”
她坐在床边不动,他蹲了半日不见她上来,回头看她,却见满室红烛映照下,她白皙如玉的腮畔挂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怎么哭了?”他惊讶地问,“被尿憋的还是被屎憋的?”
“……”苏葭湄带着一脸泪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个该死的男人,下午背她时,不停地回头看那个女人,她心里恨死他了,恨死他了。可是此刻,见他主动蹲下背她,所有怨恨顷刻间都化乌有,唯有无边柔情,如海潮般淹没了她。
如完厕,他背着她穿过后院往回走,月色浅浅,树影婆娑,月光树影洒了他们一身,踏过带着露水的草间小径,耳畔是风吹竹林的萧萧声和促织夜鸣的唧唧声。
“夫君,婚宴上来了几个王爷啊?”
“我想想啊……临江王、汾阳王、南安王……”
“南安老王爷也来了?”
“来了啊,被人抬着来的……”
“早就听说他瘫痪在床、不能自理了,居然也来了……”苏葭湄在奕六韩耳畔低声说,“老王爷真会看风向,如今淑妃有孕,从此便可与皇后分庭抗礼……”
“什么会看风向,老王爷都痴呆得不认识人了,拍着我的肩膀叫我君望,没想到你都成亲了,真是流年似水啊,小君望都成亲了,又一代孩子长起来了。我父亲都成亲多少年了,还小君望!”
“夫君长得很像父亲,难怪老王爷认错。”
“又说什么君望,如今你也成亲了,是个大男人了,你要好好待媛容啊……”
“媛容?是大娘的小字吗?”
“大娘的小字是霞儿!谁知道又是哪个女人?我父亲真是好色,到处和女人纠缠不清!”
“你也差不多,有其父必有其子。”
“什么什么?我好色吗?我好色?”
“那日你们去满春院的事,勒内都跟我说了。”
“好啊,勒内这小子!他要了个价码最高的花魁,缠头都是我给他出的,居然还出卖我,太不够意思了!”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只有阿部稽是个好男人。”
“阿部稽才是最色胆包天的,敢和女巫神交,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在夜风里飘了很远,她趴在他背上感觉到他笑起来身体的震动,将耳朵贴在他的脊背,似乎能听到那种带着磁性的回声,像是在深幽的山洞里听见清亮的泉流声。
难以言喻的欢悦,就这样随着他的笑声,一点点地渗透到她的身体里。
“夫君,今日也是我的生辰,你知道么……”她侧着脸贴在他的后颈,梦呓般地叹息道,“我十七岁了……”
突然,她感到他整个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正想看怎么回事,就听见他颤抖的声音:“小歌!”
通往前院的穿廊里,一盏盏琉璃宫灯照得红光湛然,仿佛整个廊道里都流淌着郁郁的血色。
歌琳穿着领口和袖口绣金莲花的白色寝衣,蓬松的卷发只编了两条小麻花辫,其余披散着,乱蓬蓬的,一看就是刚睡起。她脸色苍白得厉害,即使是在红光滟滟的宫灯高照下,脸上也无一点血色。
“下午背了那么久还没背够?”歌琳唇际勾起一抹凄冷的笑。
奕六韩苦笑了一下,心想:阿部稽,你不是把她灌醉了吗?怎么她就醒了?
“小歌,夜深露重,你穿这么少小心着凉。”奕六韩硬着头皮,顾左右而言他,转而呵斥歌琳的侍女玛吉,“怎么伺候公主的,这么晚了跑出来作甚?”
“公主要如厕……”玛吉行了一礼,垂首解释。
“哦……”奕六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走了……”歌琳的眼睛忽然被泪水蒙住,低头掠发,不再看他,匆匆而去。
风从廊道那一头吹进来,风灯飘转,光影变幻,歌琳高挑的背影微微有些摇晃,被风撩起的蓬松卷发如海浪般飘荡着。
奕六韩叫住落在后面的玛吉,沉声道,“玛吉,照顾好公主。”
“是,我知道,汗王。”玛吉小步快跑着跟上去。
回到洞房,奕六韩将苏葭湄放下,然后蹲在那里,不动。
苏葭湄坐在床边,看着他,两手交叠在膝上,一只手不易察觉地紧紧攥住另一只手。
突然,他仰起头来,黑亮的眸子注视着她,脸上漾起一抹愧疚的浅笑:“小湄,对不住,我想去看看小歌。”
她身子一颤,只觉胸口有一股怒意涌起来,“我让给她四个晚上,还不够么?今晚是我们大婚!”
“我一会就回来。”他站起身来,捧起她的脸,柔声道,“我今晚一定回你这里。”
不再给她多说的机会,他转身疾步离去,留下她一个人坐在重重喜帐和滟滟红烛的深处。
先到西厢看了一眼,歌琳和玛吉还没回来,他心中一紧:怎么如厕还没回来?
一颗心砰砰直跳,不详的预感乌云般笼罩下来。
连忙疾步穿过中庭,刚走过穿堂,迎面撞上了慌张跑来的玛吉:“汗王,公主……公主不见了!”
奕六韩脑中“嗡”地一下,只觉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他抓住玛吉领口将她拧了起来:“不是让你看好她吗?!”
“我如厕时……公主……在外面等我……”玛吉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惨白如死,“我出来……她就不见了……”
奕六韩扔开玛吉,闪电般掠过廊道,往后院疾奔。
小歌啊!你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只有半个多月,你就可以跟我去北疆了,为何会在这时出状况!你不想回家了吗,你不想为部落、为父汗报仇了吗!
后院灯笼已熄了大部分,满院都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树影被风吹得凌空乱揺,像是无数鬼魂张牙舞爪地扑来。
风里有霜华飘落,映着月光,如一道道冰冷的白焰,灼伤他的眼睛,灼痛他的心扉。
“小歌!小歌!!”
他在秋夜的冷风中发足狂奔,撕心裂肺地呼喊她的名字,穿过寒风里的漫天飞霜,掠过冷月下的重重树影,凄瑟的风卷着枯叶打在脸上,打得泪水飞溅。
无数疑问和担忧在胸口沸腾,滚油般煎熬着他,痛楚与绝望像巨大的利爪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将他逼入疯狂。
沿着石径一路疾掠,直到后院角门边,他的目光陡然凝滞:
后门开着!
他蹲下来在地上和周围迅速查看:小歌应该是从这里出去的。
迎晖院的后门可以通向叶府西北角门,而西北角门直通顺义坊的外街!
“小歌”震天悲嚎声中,他发狂般冲了出去,消失在叶府后院的月光树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