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骁骑为聘
叶振伦神色立刻和蔼,对吴香凝道:“去把我的命令追回。”
吴香凝目如冰针看了一眼苏葭湄,苏葭湄只作不见,对叶振伦婉转道:“爹,修鱼吃帕丽的药这几个月,究竟有无疗效,爹何不叫修鱼近身服侍的丫鬟来问一问。
毕竟事关妹妹的病情,我们应该详细询问、多方打听,力争为妹妹找到最有疗效的药方,但有疗效,何必问出处。
据我所知,蛮貘之地,虽然文化落后,却有不为外族所知的秘方,尤其是征对疑难杂症。”
叶振伦深以为然,当即叫来修鱼的两个大丫鬟素纨和红绡。
素纨和红绡都异口同声地说,吃帕丽的药这几个月,确实颇见起色,不像过去那样半夜惊悸,也不像过去那样稍有劳累就嘴唇指甲发紫了。
吴香凝的纤细黛眉染了一层冷意,“既然病情好转,又为何会突然复发?惠儿跑来找我时说,是修鱼拦着不让你们说,让你们替她隐瞒病情!有无此事?”
素纨连忙说:“小姐是让我们替她瞒着这次的复发,不是让我们隐瞒之前的病情,之前明明有好转,何必瞒着?”
“那么这次复发又为何要瞒着呢?”吴香凝轻轻挑眉,嗤笑,“还是怕得罪了三少爷吧?吃着药都会复发,什么病情好转,都是三少爷吹出来的吧?”
“二娘有所不知。”苏葭湄站出来,从容淡定,“修鱼这病,但凡情绪有剧烈波动,或者进行剧烈的体力活动,都会复发。如果之前确有好转,那这次复发只怕与大夫无关。”
吴香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叶振伦捻着须髯颔首,“小湄说得没错。”
“可是病情复发为何要瞒着,三少夫人不觉得很蹊跷吗?”吴香凝目光锐利地盯着苏葭湄。
苏葭湄神情自若,看向叶振伦,温婉道,“父亲不妨盘问一下修鱼的丫鬟,修鱼发病之前,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或者有过剧烈运动?”
素纨说道:“小姐是三少爷大婚回来就病倒的,是红绡跟在小姐身边,我在猗竹轩煎药和理家,未曾离开。”
红绡连忙跪地道:“老爷,那天小姐一直和三少爷的如夫人在一起,不让我跟在左右。”
“如夫人?”叶振伦长眉深深一皱,抬目看奕六韩。
“三少爷让迎晖院的人都叫野利妾为如夫人,如同夫人。”吴香凝用清甜动人的嗓音说道。
苏葭湄冷冷插言:“爹,是我让迎晖院的人都叫西厢妾为如夫人。”
叶振伦不再说什么,面罩寒霜,凛冽目光攫住红绡面孔:“你家小姐一直和那野利女人在一起?”
“是的,三少爷叮嘱过小姐,让小姐一整天都守着如……野利……夫人,不许离开半步……”红绡抖抖索索地说。
叶振伦狠狠瞪了奕六韩一眼,对门边站着的侍卫下令:“去迎晖院把那野利女人……”
侍卫刚迈步,奕六韩一声大喝:“慢着!”那侍卫吓得浑身一激灵,上次他的同伴秦长君便是因为要去请那个野利女人被三少爷打伤了。
“父亲,此事跟小歌无关!我知道修鱼为何会犯病!也知道修鱼为何要瞒着犯病之事!”奕六韩一横心,预备将妹妹的秘密说出来。反正妹妹想要嫁给心上人,没有父亲的首肯也是不成的。
叶振伦气得长髯微颤,指着奕六韩:“你又想为你的野利女人遮掩!”
“不是我为小歌遮掩,事关妹妹性命,我绝不敢信口雌黄!”奕六韩极力辩解,眼中燃起焦灼黑焰,“父亲,请你听我一言,此事十分复杂,涉及修鱼的一个秘密!”
叶振伦紧紧盯着奕六韩,见他目光虽急迫,却充满坦诚,片刻,叶振伦一抬手,叫回了侍卫。
“你说吧。”叶振伦沉声道。
“父亲,我们到里面去说。”奕六韩指着旁边一间暖阁。
吴香凝款款走过来,盈盈笑道:“修鱼虽不是我亲生的,但绾妹妹与我情同姐妹。绾儿仙去时曾将修鱼托付给我,这些年来,我对修鱼视如己出,她有何秘密,难道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闻知,岂非有负绾妹妹所托?”
她声音优美动听,面带亲切的微笑,仿佛方才的一场争斗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奕六韩冷冷瞥她一眼:“修鱼跟我倾诉秘密时说过,此事只能让父亲知晓,旁的人谁也不能告诉。”
叶振伦对吴香凝一摆手:“你在外面等着吧。”言毕走进了暖阁,奕六韩随后进去,带上了门。
暖阁里未点蜡烛,关上门后更显阴暗,奕六韩拉开窗帘,窗外仍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显得室内越发寂静。
叶振伦在一张暖榻上坐下,奕六韩站在下首,低头道:“父亲,修鱼是因为愧对大姐才犯病的。”
“什么?愧对嘉妍?”
“父亲,我去高临的时候,听说大姐多年未嫁,是由于择偶条件太过苛刻,需得要武功高强、俊美绝伦的夫婿,方能入她青眼。
我便随口跟大姐提到,我有个好兄弟阿部稽,应该符合她的条件。没想到大姐上了心,这次修鱼离开高临,大姐让修鱼帮她看看这个叫做阿部稽的人。
昨日婚宴上,修鱼见到了阿部稽,她本来是帮大姐相看,和阿部稽交谈了几句。
修鱼和小歌交好,学过一些野利语,简单几句交谈之后,修鱼发现阿部稽为人刚正、谈吐不凡,对阿部稽很是倾心。
可是一想到阿部稽是大姐的未婚夫婿,心中甚是愧疚,当晚回来就辗转难眠,忧思成疾……”
奕六韩在叙述时增添了自己的想象,趁机将阿部稽又夸了一番。
叶振伦却沉默地听着,久久拈着须髯,未置可否。
“老爷。”有人在敲暖阁的门,“四小姐醒了。”
“你说的事,待我问过修鱼再做区处。”叶振伦从榻上站起身。
“是,父亲。”奕六韩跟随父亲走出暖阁。
修鱼的丫鬟迎出来:“小姐说她一听到争吵声就闹心,只让老爷和三少爷进去。”
吴香凝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无法可施。
叶振伦对奕六韩道:“我先进去,你等会。”
叶振伦进去很久,最后他走出来时,一下子像是老了许多,刚劲英挺的长眉微微耸拉,满面刀刻般的皱纹越发深刻。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道:“老爷,刘大夫到了!”
吴香凝神色一喜,正要说话,叶振伦冷声道:“让他回去,把诊金付了,辛苦他跑一趟。”
吴香凝脸色顿时惨白,怔怔望着叶振伦,叶振伦蹙眉对她道:“修鱼吃着野利大夫的药一直很好,不要随意给她换药。”
吴香凝脚下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住,勉强支撑着,眼中含泪,将落未落,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委屈,对叶振伦道,“老爷,昨晚修鱼院中的惠儿火急火燎跑来找我,说她们小姐发病了。当时三少爷正闯了大祸,我上哪儿找野利大夫,便做主请了刘典。我见刘典对修鱼的病很有把握,便以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担忧修鱼病情。”叶振伦摆手止住她的解释,“我并没责怪你,你先回去忙你的,修鱼精神不济,你改日再来看她。”
“是,老爷。”吴香凝黯淡离去,她经过苏葭湄身边时,苏葭湄清楚看到她眼底迸发出的怨毒之色,不禁心中微微生寒。
吴香凝走后,叶振伦对奕六韩道:“三郎,你过来。”
奕六韩走过去,垂首恭立在叶振伦身旁,叶振伦却许久未语,奕六韩亦不敢作声。
苏葭湄清婉的声音响起:“爹,我能进去看看修鱼吗?她精神不济,我就不说话,只看看她。”
“嗯,你进去吧。”叶振伦温和地颔首。
苏葭湄进内室之后,叶振伦长叹一声,“三郎,你莫要怪你二娘……”
奕六韩没想到父亲会以这个开头,着实一愕,连忙说道:“儿子不敢。”
“你二娘出身低微,言谈行事或有不妥,但是她侍奉我多年,又为我生了三个那么好的孩子。
当初圣上选妃,本来选中的是嘉妍,但嘉妍以死相逼,不肯进宫。是繁炽主动站出来,替姐姐进宫。为了家族,繁炽在后宫险恶之地,孤军奋战。
你大哥身为嫡长子,就因为一个苏大小姐,跟我置气,成日混迹花丛,从不归家,连个人影也看不见。这么多年,都是你二哥在我身边,替我分忧解难……”
叶振伦说到这里,眼神越发深沉苍凉:“三郎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男女之情不过如此。你二娘或许并非我情之所钟,但是,看在我那三个好孩儿的份上,我一定得给她应有的名分和尊重。你明白么?”
奕六韩心里震撼,不知一向深沉的父亲,为何会在今日跟他说这么多。
沉默片刻,叶振伦终于触及了奕六韩最关心的焦点:“修鱼这孩子,也是不让我省心的,她一生下来就有先天心疾。所以,府里上上下下对她都格外娇纵。我一直想着,要给修鱼找一个疼她爱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的夫婿。没想到这孩子……”
奕六韩沉默,疼她爱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阿部稽恐怕做不到……
“阿部稽那孩子,我其实是很欣赏的。”叶振伦深邃的眼里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赞赏,“然而,一个好男人,未必是个好丈夫。就好比一个好人,未必就是个好皇帝。”
奕六韩踌躇再三,小心翼翼道:“阿部稽,可能有点不解风情,不懂怜香惜玉。”
“这倒无妨,只要他不寻花问柳,一心一意对我的修鱼……”叶振伦看住奕六韩,“你跟你的好兄弟说一声,只要他娶我的女儿,厚待我女儿,我将拿出神策军中的骁骑营作为陪嫁,让他做我骁骑营的统帅。”
刹那间,极度的震撼,如雷电般贯穿了奕六韩的头脑。
只要阿部稽娶修鱼,父亲将送出骁骑营作为陪嫁!
骁骑营是叶振伦神策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骑兵,叶振伦这是要把阿部稽提拔为自己麾下首屈一指的大将了。
叶振伦这句承诺一出口,奕六韩本打算提一下柳书盈的念头,立刻下意识地打消了。
“父亲,我会跟阿部稽说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修鱼达成所愿。”奕六韩赶紧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因激动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