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假戏真做
修鱼走后,苏葭湄和令姬又聊了一会。苏葭湄问令姬要不要搬来正房住,令姬想了想说,“还是先不要惊动了姑母,姑母可能以为我还不知道她的阴谋。我若搬到正房,她就知道我和你站在一边了。”
“也好。反正你的膳食,都是从我的正房送过去。除了我送过去的膳食,你不要轻易吃别人给的东西。”
“我知道。”令姬点头。
“你的侍女银屏可靠吗?”
“是我的家生丫鬟,绝对可靠。”
“那就行。迎晖院除了父亲给我的两个侍卫,没有外男可以进来。那些做粗活的仆妇又不能进主人房里。你姑母如果要加害你,除了下毒,没有其它办法可以掩人耳目。”
“我会小心的,三少夫人。”令姬脸色仍有微微苍白,但眉目间已经散发出坚强,她敬慕地望着苏葭湄,仿佛苏葭湄是她力量的来源。
苏葭湄微笑凝视她,目中盛满欣赏与爱护,“我们都保重,为夫君保住子嗣,也为我们自己保住后半生的依靠。令姬,你是吴家的姑娘,却能在关键时候,作出明智的选择。我很佩服你。谢谢你。”
“三少夫人,应该是令姬谢你……”吴令姬想说什么,却又一时无以言表。
“好了,咱们就不要这样谢来谢去的了。”苏葭湄笑道,“你待得够久了,还是赶紧回去吧。迎晖院的下人中,肯定有你姑母的耳目。”
书盈在一旁扑哧一声掩嘴笑了,为东厢妾捧来羽缎斗篷,“我送东厢妾回去吧。”
令姬也慢慢扶着腰,笑着起身告辞,启步前忽然又转身低声道,“三少夫人,后院干粗活的卢大娘,我觉得很可能是姑母的眼线。我以前看见奶娘和她说悄悄话。”
苏葭湄往后靠在引枕上,轻抚腹部,姿态安闲,轻轻点头,“好,我记住了。”
悲笳之声宛如苍凉的手指,爬上他的心头,将他的心勒紧。
薄雪轻纱似的掩盖着重重山林沟壑,在夜月下闪烁着凄寒的冷光。
下山的路,由于有几处雪已融化,十分湿滑难行。
奕六韩伸出手搀扶帕丽,慢慢下到山脚。
“喂,小子!”故意装得很粗砺的声音,吊儿郎当地响起。
他一震,忽然站住了,扶住帕姨的手也落了下去,猛地回头。
然而,月照空林,雪满荒郊,并没有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
骤然间,巨大的痛楚从头到脚贯穿了他,几乎将他撕成两半。
他已经失去了她,永远地失去了她。
这个认知,让他突然蹲下去,双手抱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痛哭。
他十五岁时在查卡山上看见的草原明珠,他不辞寒暑、刻苦练功、只为了接近她。
他少年时代梦寐以求的女子。
她已经永远地离去了。
她死之前是那样惨,被堕胎,被虐打,一路流着血来找他!
每当念及此,他的心就一阵阵抽搐。
悲凉的胡笳声伴随他的哭声,从四面八方升起,缭绕于月色凄凉的雪夜。那是他的亲兵们,吹着草原上的长调悲歌,纪念他们的公主。
小歌……我会为你报仇,我要所有伤害过你的人,生不如死!
这晚,奕六韩回到饶凤城,就没有再出正房门。
小柔等了一晚,未蒙召见,未免心急。
幸好第二日一早,一个亲兵来敲门,说奕六韩叫她过去。
小柔深吸一口气:终于要接见她了。
正房里,奕六韩和玛吉在一张桌案上用早膳。
用完早膳,在玛吉伺候下漱口,将漱口水吐进铜盂中,奕六韩问道,“小柔,阮湘好吗?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有何事?”
小柔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道,“三少将军要为阮夫人做主啊!”
“你起来说,到底发生何事?”奕六韩接过玛吉递上的软巾擦嘴擦手。
“自从去年三少将军离开定昌,夫人就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寻常连男子的面都不见,出门必戴面纱。夫人说了,她心中只有恩公,如果恩公不要她,她就终生不嫁……”小柔哭诉道。
奕六韩幽幽叹息,“湘儿她,也是个痴人……”
小柔偷窥奕六韩脸色,见他目光缥缈,心中一喜,觉得有戏。
果然,奕六韩道,“我让最好的兄弟去看她,给她送钱帛,她可收到了?”
“小柔正是为此事而来!”小柔扑倒在地大哭,“三少将军,像夫人这般绝色,又是寡妇,有多少男人在垂涎她,你可知道?这一年,夫人拒绝了一个又一个求婚者,然而好几个被拒绝的,还来反复纠缠,夫人有多难,你可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特意关照龚郡守照顾她。”
“龚郡守政务繁忙,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奕六韩神色一痛,“是我不好,我应该把她接到身边的,那么如今她……”
“夫人也是想早点摆脱定昌城里那些纠缠者,所以听说三少将军派人来看她,夫人就拜托二少将军把她送到阿部稽将军大营。指望阿部稽将军能把她送到三少将军你这里,可是没想到……”小柔忽然伏地痛哭,再也说不下去。
“没想到什么?”奕六韩声音一凛。
“我们到了阿部稽将军的大营,原以为阿部稽将军会立刻派人,把我们送到三少将军这里。谁知道……”
小柔泣不成声,“谁知道,我们住进大营后,阿部稽将军迟迟不派人送我们走。我多次去找阿部稽将军,请他派人。他也来过夫人住的军帐。但是我们一提到送夫人走,他就说他军务繁忙……”
奕六韩沉默了,眼神变幻不定,薄唇紧抿望着小柔。
“就在年节刚过的一晚,阿部稽将军以拜年为由,到夫人的军帐来喝酒,夫人也没想那么多。
去年三少将军在定昌时,我们就见过阿部稽将军。知道他是三少将军最好的兄弟,夫人也是把他当成兄弟一般,就陪着喝了两杯,也忘了戴面纱。然后,阿部稽将军就逞着酒性,把夫人玷污了……”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小柔整个人飞了出去,伴随奕六韩的怒吼,“胡说八道!我最好的兄弟怎可能背叛我!肯定是阮湘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主动勾引的!”
“冤枉啊!冤枉啊!三少将军,你冤枉我家夫人了!”小柔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顾不上擦拭嘴角鲜血,爬到奕六韩脚下大声喊冤,“三少将军,那晚夫人哭喊得好凄惨!我在帐外听得清清楚楚!绝对不可能是夫人主动勾引!
第二日我进去时,夫人正要往帐中立柱上撞,幸好被我及时抱住!三少将军,夫人冤枉啊!
她为你守身如玉,终于盼到有机会见到你,却没想到被人逼奸!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三少将军,夫人对你有救命之恩,当初在定昌,若不是夫人报信,你就命丧刁逸仲之手了。
后来你将计就计,火烧苏贼叛军,那些火石硝粉都是夫人给你找的。
你兵变夺权时,是夫人把你的妻妾接到了定昌城保护起来。
后来也是夫人和我,给刁府的卫士下了蒙汗药,你的亲兵才能挟持刁府家眷,助你兵变成功!”
小柔一边哭喊,一边偷看奕六韩脸色,只见奕六韩慢慢往后靠在椅背上,无数往事的波澜在他眼底起伏,他神色恍惚,喃喃轻唤,“湘儿……我可怜的湘儿……”
小柔心头掠过一阵狂喜:叶三郎心里是有阮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