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阿部稽勒内2
“只是脖子受了点皮肉伤,不碍事。”苏葭湄将手从勒内手里抽出来,垂下眼帘,轻轻整理衣袖,神色清冷。
勒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尴尬地笑着解释,“幸好幸好。苏夫人的孩子若有闪失,晋王不会放过我们所有人的!”
他尴尬的笑声像落进深渊的枯叶,没有引起任何回响。
行障内依旧是一片诡异的静寂。
霍荻按剑坐在马扎上,一缕鬓发垂在颊边,目光自下而上盯着勒内不说话。
阿部稽盘膝坐在一张矮榻上,双手按膝,微蹙眉峰看着勒内。
阿部稽身边二女,亦是眨巴着秋水明眸,呆愣地望着勒内。
“二公子过来了!”这时行障外守卫的侯队长禀报道。
随即叶翎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进来,“我来看看弟妹的伤势如何。”
苏葭湄眼中浮起讥嘲的冷笑,眼角余光看见霍荻按剑的手攥紧,忙给霍荻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马球赛散场后,叶翎邀请阿部稽和他去酒楼用晚膳,阿部稽以送阮湘回家为由婉拒了。
苏葭湄在马球场大门口,和自己的族叔族兄们告辞,正要登车。
“少夫人……”柳书盈带着乞求和哀怜的声音响起。
苏葭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层层叠叠侍卫外的树林边,有一道高峻挺拔的身影,正朝这边张望。
“去吧,书盈。别耽搁太久。”
“多谢少夫人。”
书盈提着裙裾奔了过去。
斜阳晚照,浓荫如岚,书盈杏色薄衫与阿部稽的银蓝骑装,在树林边上交叠。
书盈背靠一棵树,阿部稽手撑树干,高瘦的身影笼罩着她,俯身与她耳厮鬓摩,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葭湄站在车辕边眺望,这时,她看见离阿部稽和书盈不远,有一抹水红长裙的婀娜身影,衣袂飘飘倚树而立。
书盈的杏色衣裙从树林边,往车队蹁跹而来时。
那抹水红长裙的身影随即如一脉轻烟,扑进了阿部稽的怀抱,两人牵着手融入斜阳下的烟林。
“阿部稽跟你说什么?”坐在车里,苏葭湄问书盈。
“听说我要作修鱼的陪嫁,他很欣喜,希望能早日和我相聚。”书盈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和柔情。
“听说?”苏葭湄眉睫一跳,“不是阿部稽的意思?他没有指名要你么?”
“应该没有……”书盈微有黯然,“不过,也许他有提过,但为了不伤害阮夫人,他不便说是他的意思。毕竟,阮夫人那么想被接进府里,都没有如愿以偿,我却先于阮夫人进了门。”
苏葭湄点点头,不再怀疑,握住书盈的手笑道,“你真是有福之人,大妇身子不好,外妇又不得入门,将来赫兰都督府里,必是你当家了。”
“我的天,这宅子完全变成你的风格了。”
勒内受阿部稽之邀,到阮湘住的宅第来用晚膳。
这座宅第本就是勒内以前住的,现在借给阿部稽安置阮湘。
“钟婶的手艺会让你大吃一惊。”阿部稽欢喜地搂着好兄弟的肩穿过庭院,“跟我们草原上的风味几无二致。”
进了厅堂,兄弟俩谈天说地聊了很久,夜幕降临,烛火摇曳,不一会儿,酒饭备好了,钟婶和阮湘一道布菜排膳。
阮湘裙裾飘摇,翩然穿梭于席间,款款行走间,带起一阵阵令人迷醉的甜香。
摆完菜肴,阮湘玉手提壶,为兄弟俩斟满醇香美酒。
她的手白如美玉,纤如春葱,指甲未涂丹寇,呈现自然的粉红,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宛如世间最美的艺术品。
勒内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前所未见的美手。
再从手腕往上,看见她纤细一握的柔软蜂腰,淡粉轻衫的胸口被撑得很圆满,再往上是白嫩修长的脖颈,和一张绝世美艳的面庞。
“你们慢用。”腰肢款摆间,阮湘退下了。
勒内的目光紧紧跟着她,她圆润轻扭如蜜桃般的美臀,消失在堂屋门口。
方才把目光收回,对阿部稽邪笑道,“难怪你要把她从汗王那里抢来,真真是绝色尤物。”
勒内从上而下、又从下而上地看阮湘,阿部稽都没怎么动怒。
可是这句话却让阿部稽动怒了,用力把酒盏顿在案上,“勒内,阮湘是汗王赐给我的,此其一。我和阮湘是中了计,被人下药,才阴差阳错在一起。此其二。”
阿部稽深邃的灰眸沉沉盯着勒内,“可你不要对苏夫人有任何非分之想,知道么?你对苏夫人有任何想法,汗王都不会放过你。别忘了括廓尔的下场,汗王都不准人给他收尸!”
勒内晃着酒杯,垂目不语,半晌才虚弱地说,“括廓尔觊觎的是公主,公主才是汗王的最爱。汗王根本不在意苏夫人……”
“你怎么知道汗王不在意苏夫人?再说了,苏夫人是正妻!你浸淫汉文化很深,应该知道,他们梁人常赠送美妾。可你什么时候听说,有人把正妻送人?”
勒内心中忽然有无名之火腾起,心想,妾是可以送,但阮湘却不是汗王送你的!
是你先睡了阮湘,汗王才不得不顺水推舟赐给你。
什么中了计,被人下药?
都是借口。
若你真是守义君子,被人算计、误睡了汗王的女人,过后也该向汗王负荆请罪。
怎么还堂而皇之地据为已有了?
听说汗王派人去接阮湘,你却拒绝放人,汗王的亲兵大骂着离去。
可见汗王还是在意这个女人的。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道德君子,你有什么脸指责我。
勒内因恼怒而涨红了脸,阿部稽见状拍了拍勒内,“我也是为你好,汗王虽然叫嚣着要休妻,但你应该知道,他休不掉。所以,你不要再对苏夫人有何想法。今日在马球场,你的行为已经逾矩了。”
勒内强压心头恼恨,咬牙挤出一丝笑意,“我明白了,大哥。我听你的。”
阿部稽和勒内宴饮时,叶翎也在酒楼用膳,一拳砸碎了榻边方几,青釉花瓶碎裂一地发出尖利裂响:
“沙列鲁太没用了!他是咋回事?我让他刺杀三少夫人,他怎么突然把矛头转向阿部稽了?”
邹云功摇晃着毛蛋脑袋,夹了一筷子菜喂进嘴里,一脸好笑的表情,“二公子,你收买的这个人,简直一事无成。让他暗害三公子,暗害未遂。让他刺杀三少夫人,三少夫人毫发未损。二公子,当初你怎么想到收买他的?”
“我为了收买他,花了多少金子你知道么!”
“你当初应该收买安雷勒内,此人极为贪财,我听说他在大肆敛财。”
“是甘氏让我收买沙列鲁,她说阿部稽、安雷和三弟关系最好,收买不动的。”
叶翎慢慢坐了下来,端起一只银觞浅浅呷着美酒,“阿部稽此人器宇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不好判断他是否真的效忠于我。
今天看他和三少夫人那个侍女,旧情未了。咱们照原计划行事,必要叫这对兄弟决裂反目。”
他摇晃着银觞,忽然眼眸一闪,“你刚才说安雷敛财,可查到了证据?”
“我一直都在查他。”邹云功那经常眯着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一抹锐利冷光,“不过,他在苏岫云庇护下,查他不是那么容易。
目前他敛财的手段,还未有触犯国法之处。只是,他从哪来那么多钱?又买邸店,又放利贷,又买水碾?
你知道吗,永固渠和通明渠边好几座大的水碾坊,据说背后都是他在出资。”
叶翎想了想,说道,“我听李耿说,这次安德勒内的叔叔在北疆打败疏勒人,俘获的辎重牲畜,全都中饱私囊。
报给军马场的都是劣马,却把好马养在他自己的私人马场。新上任的御史中丞不知会是谁,让他查一查安德……”
邹云功摇头道,“现在我在大丞相那里说不上话,没法推荐御史中丞的继任者。
不过,既然李耿保住了,御史台咱们还是能插手的,毕竟,李耿在御史台任职多年,熟悉政务,人脉甚广。
就算新来一个长官,也得倚靠李耿这样的老干吏。”
叶翎叹息道,“为了保住李耿,如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我大舅身上。”
奕六韩状告御史中丞吴舜民、锦衣御史李耿,收受原祁州太守薛世荣贿赂,包庇其罪行。
叶翎和邹云功商议下来,决定弃吴舜民,保李耿。
这次刑部、大理寺、廷尉署,三司会审此案。
李耿供述说,他把收集到的薛世荣的各项罪证,都呈给了御史中丞吴舜民。
是吴舜民压下了这些罪证。
毕竟,吴舜民才是御史台的长官。
李耿只是他的属下。
锦衣御史李耿,只负责到各州郡去查地方官。
查到的结果要由吴舜民审核,上奏。
李耿还供述说,他曾经数次提请吴舜民,证据确凿,请早日弹劾薛世荣。
吴舜民却用各种理由搪塞。
当然,这些都是邹云功教他的供词。
吴舜民肯定保不住了,与其两人一网成擒,不如由吴舜民承担所有罪名,把李耿保下来。
李耿的父亲李良辅是叶振伦麾下五虎将领之一,跟随叶振伦戎马半生,军功赫赫。
这次在北疆,因为没有给安德开城门,被降职惩处。
但此人毕竟镇守北疆多时,将来迟早东山再起。
所以,李良辅、李耿父子一定要保住的。
邹云功提起银壶,给叶翎斟满了酒,劝道,“二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你舅父,任何政令最后都得盖玉玺。
玉玺在顺天太后手里,你的舅舅也是顺天太后的亲舅舅。只要你母亲求情,顺天太后岂会坐视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