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兄弟往事2

一刀砍翻迎面一骑，血光泼洒中，阿部稽勒马回首：火光中那熟悉的笑容，不是好兄弟勒内吗？

勒内从一辆二轮板车下钻出来，挥舞着双手对他欢呼雀跃：“阿部稽，是我！是勒内！”

忽然他的蓝眼睛惊恐地睁大，一道寒光如闪电横空，朝他当空劈下。

带着死神气息的寒意眼看就要将他席卷，他闭上了眼睛，耳边马嘶声如裂帛般响起，睁开眼时，只见飞马腾空，刀光闪耀，一颗头颅咕噜滚地。

阿部稽策马掠过他身边，长臂一伸就把瘦小的勒内提起，放到了自己的马背，“察必叔叔呢？”

“爹死了……被疏勒人杀死了……”勒内抱住阿部稽的腰，趴在他的后背，像个终于找到兄长的小弟弟，失声痛哭。

忽然又是一骑敌军呼啸着扑来，勒内闭上眼抱紧了阿部稽，只听耳边金铁撞击声几乎撕裂耳膜，接着腥热的鲜血喷了自己一脸。

“阿部稽首领，疏勒人杀回来了！”

“朝东边的谷口撤退！把所有的辎重和轮车丢弃！”阿部稽大吼一声，“没有马匹的兄弟们，和我们的人同乘一匹。不要抛弃任何一个弟兄！”

远处忽然有大片跳跃的红点，马蹄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红点移动的速度很快，疏勒前队举着火把从夜色中涌了出来。当他们看见满谷都是装载着各种陶器、木器的轮车，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

阿部稽带着人马一直奔驰了几十里，直到听不到身后有追兵的声音，方才停下来。找了一片小树林扎营休息。

第二日清晨，清点人马，共有两百八十二人，大家推举阿部稽为首领。

阿部稽将这支队伍做了简单的建制，分成几个小队，指定了几名十骑长，还建了亲兵队，斥候队。

带着这队人马，朝他记忆中以前野利部曾牧马的一片草场迁移，路上遇到了野利部著名的锻奴赫比大叔。

“长青围草场吗？我刚从那边过来，那里已经成了诃吉拉人的草场，这次他们出兵帮疏勒人打我们，疏勒人把那片地盘给他们了！”赫比大叔说道。

像野利部、疏勒部这样的大部落，都统治着很多小部族。北梁人常说的草原五部，指的是草原上最大的五个部落，并不是说草原上只有五个部落。

阿部稽听闻后，和赫比老人一商量，决定向西南方向另一片草场迁移。

又行了一天，到晚上时走到了一片荒漠草原。

这一带草地稀疏，荒凉无际，巨大的天幕笼罩四野。

就在这时，远处地平线上慢慢有人影浮现，夜幕下看去，像是从天尽头跋涉而来。

忽然有熟悉的声音，浑厚高亢，响遏云霄，远远地传来过来：“赫比大叔”

“是小奕！”骑马走在队伍前列的赫比，回头对众人道，“王庭的侍卫队长奕六韩！”

“是奕六韩吗？”骑行在阿部稽身边的勒内也兴奋起来，扭头对阿部稽道，“是奕六韩！奕六韩啊！阿部稽，你忘了吗？以前我们仨可是最好的结义兄弟！”

星空下，阿部稽微微垂眸，而后慢慢抬起眼睑，对勒内淡淡一笑，“我记得他。”

“阿部稽……”勒内策马靠近他，“你是不是觉得，他在王庭混得那样好，把兄弟都忘了？”

“我有这样说过么？”阿部稽唇边淡淡笑弧，如冷月清辉，回头对着手下吼了一嗓子，“奕六韩是我最好的兄弟，大家跟我去迎接我的兄弟！”

他这一声喊，这几百人立即像涨潮般欢呼起来，大家沸腾着呐喊着朝奕六韩涌去。

奕六韩也远远地跳下马，兴奋地喊着跑过来，一把搂住了赫比大叔，用力地互相捶肩拍背。

接着他又看见了勒内，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用力拍打。

还有一些他认识的奴隶，都围了过来簇拥着他。

最后他才注意到阿部稽。

阿部稽微笑着，张开双臂穿过人群让开的通道，在星空底下朝他走来。

奕六韩脸上有震惊的表情，怔怔看着他走近。

“好几年没见，快要认不出你了！”奕六韩很快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大踏步过去，和阿部稽拥抱在一起，又将他推开一点，“上次在畎溪马场匆匆的一面，你又不肯听我多说。好久没跟你一起喝马奶酒，聊一聊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这时，马蹄声如雨点由远及近，奕六韩朝自己来的方向，扬臂一指，高声喊道：“你们看那是谁？”

高远幽蓝的星空下，一匹白马如蛟龙一般跃来，马背上的女子，青丝飞扬，骑姿优美，宛如一颗耀眼的流星，降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她凌空一提马缰，稳稳坐在人立而起的马背上，飞扬的卷发慢慢垂落马背。

肤如冰雪，眸如翡翠，艳光四射。

即便这些从未靠近过王庭的奴隶，也知道，这是穆图可汗的独生女，部落的公主，草原上的第一美人，有草原明珠之称的歌琳公主。

众人都纷纷单腿下跪，以手抚胸，齐声高喊：“见过公主！”

“都起来吧。”歌琳翻下马背，将前排几个上了年纪的奴隶扶了起来。

然后令其余人等都起身，再将从马鞍旁取下的包裹高举，含泪高声道：“左贤王忘恩负义，背弃祖宗，勾结疏勒人，灭我部族。所幸恶有恶报，他死于妖妇之手。我父汗被他残忍杀害，身首异处，如今我要将父汗头首归于一处，让他能骑马上天，你们可愿追随我一道为可汗送葬？”

赫比老人正与缇娜站在一边叙谈，疼惜地抚着缇娜的肩头安慰她。

听到公主这一席话，他率先走过去，双臂高举单膝点地，而后一臂曲起，抚在前胸，高声喊道，“我等愿誓死追随公主，愿公主带领我等重建部落，愿我野利部如星火燎原，重新复兴！”

其余的人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的首领阿部稽。

歌琳的目光也跟着他们望过来，星空下，灰眸雪肤、威武不凡的男子，让歌琳的眼睛被照耀得微微眯起。

“阿部稽，你……”勒内紧张地挨过来，刚张了张嘴，阿部稽就双臂一展，单膝跪地，右臂曲起，按在胸口，“我等愿誓死追随公主，愿公主带领我等重建部落，愿我野利部如星火燎原，重新复兴！”

他这一跪，所有人都跟着跪下来，轰然呐喊，“我等愿誓死追随公主，愿公主带领我等重建部落，愿我野利部如星火燎原，重新复兴！”

以阿部稽为首的众人纷纷振臂高呼，应声如雷，如惊涛骇浪直冲云霄。

歌琳却一直定定地凝视着阿部稽。直到这阵声浪渐息，她做手势令众人平身，挽过心爱男人的胳臂，慨然扬声道：

“只有高贵的血统、英雄的后代，才能率领你们复兴，才能给你们带来肥马牛羊，喝不完的马奶酒，望不到边的草场。”

她说这话时视线不时掠过阿部稽，凌厉如刀锋：

“这位是我父汗亲封的圣狼卫、王庭侍卫队长奕六韩，他曾多次跟随父汗南下，为部落立下汗马功劳！

此番疏勒左律王阴谋害死我父汗，是奕六韩英勇无畏，甘冒生死，先夺回了我父汗的尸身，之后又夺回了父汗的头颅。

我，赫兰歌琳，雪山女神的后裔，英雄的英雄德托拉可汗的直系子孙。

在此宣布，将把为父汗归葬、为部落复兴、为你们谋生存所有这些重任，交给父汗亲封的圣狼卫奕六韩！

圣狼卫曾是雪山女神三圣卫之一，护卫雪山女神的神灵，佑我部落兴旺。

今后你们要唯奕六韩是从，见他如见我父汗。他的命令就是雪山女神的启示，是我们部落的圣谕！你们明白了吗？”

话音落下，歌琳的目光如寒刃般，直直盯着阿部稽。

阿部稽和她对视一瞬，随即率领大家跪地俯首，“唯圣狼卫奕六韩是从，愿圣狼卫佑我部落兴旺！”

歌琳松了一口气，在奕六韩耳边低语几句。

奕六韩平抬双臂，示意他们起身，然后上前清点人数、马匹和帐篷数。

“两百八十二人。”阿部稽平稳冷静的声音响起。

奕六韩询问他以前的编制，阿部稽大略说了一下。

“你的亲兵你自己留下，其余人我要重新编制，统一归我节制。”奕六韩站在阿部稽面前，他和他一样高，目光平齐，乌黑如夜的眼眸直视着他。

那一刻，仿佛穿越数年光阴，回到他们初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