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叶嘉妍1

北梁都城盛安传说用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块青石砖，搭配着糯米汁，熟石灰，白粉土夯筑而成，任由风吹日晒，雨打火烧，依然矗立不倒，雄伟依旧。

顶盔掼甲伫立在城头的将士，长弓铁箭，弦如满月。

跃跃欲试的弓箭手后面还有大量身着裲裆甲的步兵，他们手持长矛、长剑，整戈待旦，投石机、火油、滚木礌石已安置在箭楼内。

还有大批牙门军列阵在瓮城之内，预备着城楼失守，攻上城救援城头守军。

城外铁马万群，枪矛林立，披坚执锐的精锐骑兵千骑万羽、扯地连天，甲光粼粼闪耀，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个士兵头上都绑了白色孝带，初冬清晨的狂风吹拂下大片白色头巾飘动，仿佛凭空掠起了一阵苍白的雾霭。

大纛高牙下，一匹通体墨黑，雄壮矫健的骏马越众而出。

马背上英武不凡、恍若天神的王者银盔银甲，头绑白带，一身煞白在初冬清晨阴沉的天色下，异常耀眼夺目，衬得他五官越发英俊如削，身姿高峻，气势迫人。

就在他身旁，侍卫们缓缓拥出一乘素白垂纱、白幡飘拂的灵车。

“我送父王灵柩返京，请二姐为我打开城门！”

内力雄厚的声音犹如黄钟大吕，声震百里，峰鸣谷应，令城头上的士兵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英窥见城外军容，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此刻听到奕六韩的话，忙气喘吁吁地奔至太后銮驾前，惊慌失措地喊道：

“太后陛下，晋王爷薨了！西辅大都督是送晋王灵柩返京的，咱们要不给他开城门吧！”

“没用的东西，你懂个屁啊！”胡骏一巴掌招呼过去，打的张英眼冒金星，口鼻出血。

张英晕晕乎乎的，还来不急擦拭自己的鲜血，胡骏就已经跪了下去，连声请罪。

叶太后一拂广袖，顾不上责骂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谋士，凤眼中含着征询与信任。

虽然丁鹤欲以元结绿为棋，挑起父子纷争未能得逞，叶太后还是笃信小过不掩大才，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既然大都督以送灵柩回城为由，太后不妨派出使者，要求大都督带少量亲兵入城。”丁鹤拱手提议道。

叶太后缓缓往后靠在銮舆椅背，微微眯眼，凤眸中锋芒一闪：“我若让三弟带亲兵单独护送父王灵柩回京，只怕他不肯。三弟最重感情了，这样吧，哀家的大姐正好在府上。由她来做说客，三弟多少会退让一点！卢宗宪，派一队牙门军去晋王府请哀家的长姐！”

“末将遵命！”身着明光大铠，貌若铁铸的卢宗宪手按腰间佩剑，欣然领命。

叶太后靠在椅背，赤金翡翠滴珠护甲轻轻敲着凤首扶手，眉目间冷光流转：“慕焕，抽调一部分羽林军和牙门军一起巡街，若有趁机与城外叛军勾结者，杀无赦！还有乘乱散播谣言，扰乱民心者，杀无赦！”

“臣遵旨！”慕焕弯腰领命，一双光华内蕴的黑眸却左顾右盼，波云诡谲，似有缜密算计隐伏其中。

他接了令牌后，在羽林军护卫下往各个里坊奔走。

“胡骏，你和天心天问一起密切关注京城官员的动向，尤其是苏氏，不要让他们和三弟有任何勾连！”

“奴才遵旨！”胡骏带着笼巾梁冠，冠后拖了一条雪白的貂尾，身披大红广袖蟒袍，活脱一个掌印大太监的模样。乌溜溜的小眼睛转来转去，得到叶太后命令后却凝神专注，和天心天问骑马往皇宫聚集缇骑，秘密出发了。

冷风呼啸着卷动大旗和灵幡，发出猛烈的噼啪声。森严排列的军阵，兵戈如雪，剑气如霜。

数万人驻马而立，却是一声咳喘不闻，天地间除了风吹旗幡之声，和偶尔的战马嘶鸣声，唯有一片黑云压城的死寂。

奕六韩端坐马背，动也不动地凝视城门。

这时，厚达一尺的城门在数十个士兵合力推动下，缓缓打开，发出悠长沉闷的声音。城头巨大的绞索在轱辘转动下缓缓滑动，吊桥慢慢放平。

一队铁骑从洞开的城门口驰出，奕六韩身后的军阵起了轻微骚动，有些战马开始打响鼻。

奕六韩举起手臂，做了个禁止的手势，身后千军万马立即恢复沉寂，森然不动，犹如铜墙铁壁。

吊桥缓缓拉上去，沉重的城门重新缓缓阖上。

滚滚尘土中，当先一骑身穿重孝，帽檐垂下白色的面纱，宛如轻烟淡笼般在风中飘扬。

她在离森罗兵阵三丈之外勒住了马，整个人几乎是滚下马鞍，跌跌撞撞朝前奔了两步，忽然扑跪在尘埃中，凄声哭喊：“父王”

她的雪白面纱和白麻长裙，全部逶迤在尘土里，然而她已经顾不上，整个人伏在地上痛哭，双肩剧烈抖动，其声之惨，其状之哀，令人动容。

奕六韩挽缰的手微微颤栗，半晌之后，他猛地翻下马背，几步箭步上前将那女子扶起，声音颤抖：“是大姐吗？”

女子哭得说不出话，他掀起她的面纱看了一眼，身子一震，随即退后两步，郑重地拜了下去：“大姐！当初若非大姐修书，我的一千野利人，不会那么顺利迁入梁境！此恩小弟没齿难忘！”

叶嘉妍上前扶起他：“三弟快请起！”

她将面纱搭在帽檐，仰头看着高大的三弟，那双原本沉静的眼睛，此刻全是激荡的情绪，哽咽道：“三弟，你切不可与繁炽同室操戈，咱们叶氏世代忠良，你们姐弟当同心协力、辅弼皇室，万不可因一时贪权，落下万世骂名。”

奕六韩扶着大姐的手臂一僵，声音冷下来了：“我不过是要送父王灵柩入京，太后听信谗言，妄加猜度，以为我有窥测之心！”

叶嘉妍看住奕六韩的眼睛：“你果真只是送父王灵柩？那你就带一百个亲兵，随我护送父王灵柩入城，如何？”

奕六韩握拳冷笑：“大姐，你来京有时日了吧？可知去年父王为何囚禁太后？她欺凌皇上，虐杀太妃，内宠阉宦，外奢财物，祸乱朝纲，玩弄权柄，分明是祸国妖后。

她和她母亲吴香凝乃是一丘之貉！她母亲是如何害死大姐的生母，大姐难道不曾听说？当年大娘的贴身侍女秀越，大姐见了她没有？”

叶嘉妍不住地摇头，泪如雨下：“三弟，看来你说送灵柩回京，都是托词？你的意思，你一进京就要杀了繁炽？”

“不，我不会杀她。回去告诉二姐，让她乖乖退居后宫。先帝嫔妃们如今在干啥，她就干啥去，那我可以不动她。”奕六韩剑眉星目冷冽如刀锋，“若她想临朝称制，干涉朝政，那就别怪我无情！”

“先帝嫔妃们如今在干啥……”叶嘉妍微微点头，那双能看穿人心、看透尘世的澄净双眸，含着嘲讽的冷笑，“那我问你，先帝的苏贵妃，如今在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