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虎不是天文学家，也不是地理学家，他跟学和家这两个字完全搭不到边，所以肯定不知道地球是不是圆的这么高大上的问题。

他只是个海贼，知道这条航线纯属巧合中的巧合。

加入蛟龙寨之前，他曾在嘉禾屿（今厦门）的水寨里讨生活。

一次航行途中，为了躲避台风，雷老虎所在的海盗船被狂风撵着走了一遍琉球航线，最后到了日本九州。

宋朝从泉州到日本的航线，都是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抵达耽罗，再从对马前往博多或是更北边的敦贺。

单趟的航程就超过五千里，还要考虑多变的洋流和季风。

雷老虎他们发现的琉球航线，不仅将泉州去往日本的航程缩减了一千多里，还可以一路借助强大的黑潮。

凭借这条航线，他原来的东家很快就洗白发了家，变身成为走东洋的大海商。

但好景不长，船队在一次横渡黑水沟的时候遭遇台风触了礁，雷老虎抢了东家抱着的木桶，又凭着自己水性不错，才最终漂到了流求。

从那以后，这条航线就成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再未与人提起过。

没想现在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雷老虎从来都不去柜坊，也不像很多海贼一样有耍钱的嗜好。

既然有一条安全的路，为何还要去黑水沟赌命？

看着蒲存智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他狠狠踹了两脚船板，道：“这破船一过黑潮铁定散架，朝西走是死路一条，往东还能有一线生机。”

“俺们现在走的这条海路，没啥风险，一路上还有好几个岛子可以停靠补充淡水。”

说着他用粗糙的大手覆上了蒲存智白嫩的小手，深情道：“也亏得四郎遇见俺，这条海路如今怕是只有俺一人知道了，等回了福建，四郎可得对俺好啊！”

蒲存智点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面对雷老虎铁塔一般健壮的身子，他竟不由自主的脸红了……

…………

蒲家随时有可能复仇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寨子里的家家户户。

郑庆预料中的恐慌并没有发生，人们该干嘛还是干嘛，甚至比以前更勤快了。

要说最大的异样，就是几家柜坊和勾栏都关了门。

柜坊的掌柜带着伙计去了造船的工坊帮忙，勾栏的姑娘跟着老鸨子跑去给黄药师打起了下手。

全是自愿的。

郑庆诧异之余也不免感慨万分。

众志成城，万众一心。

就凭这点，他就敢肯定蒲家来了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夹着一摞图纸，郑庆准备前往造船坊旁边的炼铁作坊，顺便看看祝大鲲他们的进度如何。

蒲存智逃跑的消息传来，他就向郑广建议暂停新船的建造。

前天他专门向祝大鲲了解过船队里福船的建造工期，足足要半年。

郑庆估计建造新船耗费的时间只会更长，毕竟使用了很多工匠们并不熟悉的新工艺。

若这期间遭了兵灾，说不得造了一半的船就要鸡飞蛋打。

郑广为首的几人一致否定了他的提议，还把寨子里大多数富裕劳力调配给了造船工坊。

说到底还是有些赌徒心态。

萧恩、郑三都有差事，跟在郑庆身边的是熊福、熊寿。

郑庆对兄弟俩印象挺好，不光长相憨厚，名字也讨喜，总能让他回想起上一世商场门口巨大的沙雕塑像，便向苏四狗讨来充作亲随。

两人也算因祸得福，免了在荒郊野岭砸石头的苦差事，拍着胸脯一个劲的保证就算豁出性命也会护郑庆周全。

郑庆没有架子，熊大熊二又都是憨憨，三人短暂的相处还算融洽。

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郑府门口的那场风波。

“那个，敢问二郎，那事……可有眉目了?”

之前郑庆信誓旦旦，二人还是心里没底。

他俩找人算过，按听来的说法，两人总共能分到一千五百两银子。

平头老百姓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么多钱。

来流求前，他们在福州的码头上当苦力，一个月能有两贯钱都已是谢天谢地。

一千五百两银子相当于兄弟俩搬五十年货的收入。

难怪再老实的人也会急眼。

郑庆把招股的方案给他们讲解了一遍。

这事本来准备在这两天公布，但谁都没料到蒲存智会突然逃跑，便暂时搁置了下来。

不过看熊大熊二的反应，还是应该尽快提上日程。

要安人心。

“股票买多买少纯属自愿，有了股票就算商号的股东了，虽然少，但也能参与商号的分红，当然股份以后也可以转让或者继承……”郑庆很耐心的给两人解释。

身后突然传来“呜呜”的哭声。

郑庆打了个寒颤，顿时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特么见过两个壮汉哭得像勾栏里的小娘子的……

这场面有点诡异，郑庆摸了摸脑袋，有毛。

自己不是光头强啊，没说要砍光他俩家里的树……

“哭个锤儿，都说了自愿，没人逼着你们入股！”郑庆皱眉道。

如果不是跟这两个憨货不熟，并且他俩的体型比较有威慑力，郑庆真想赏他们一人一个大逼斗。

长相如此凶残还装可怜，可耻！

“我们是高兴，哈哈……”

“呜呜，没想到我们也能当老板……”

郑庆会错了意，熊家兄弟是喜极而泣。

这年头能传家的东西不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能选择的投资渠道只有土地。

但流求的土地不要钱，谁有本事开垦出来就算谁的，只要按收成给寨子交一定比例的抽成就行。

入股商号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投资途径。

更关键的是改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

以往在任何地方，他们都处在最最底层。

股份给他们了一个契机，从某种程度上，他们也能算是这伙人的东家……之一了。

两只熊止住了抽泣，眼神里亮起憧憬的星星。

他们的表现着实把郑庆雷得不轻，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狠狠锤了几下胸才恢复正常。

不过还好，至少知道了像熊大熊二之类的人是对股份制感兴趣的，相信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不会少。

三人很快到了炼铁作坊。

甫一进门，热浪就铺面而来，随即郑庆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回是亲眼见识到土生土长的大宋黑科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