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珊妮不知道昌河车要去哪儿,反正周遭城市的夜景与这辆出租渐行渐远,她成了与城市喧嚣背道而驰的逆行者。
一路上,那位司机大叔一直絮絮叨叨地说,要不是看在丁珊妮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份儿上,他根本不来郊区。
“郊区?”
丁珊妮一听“郊区”,顿时有些紧张。
别看从小生长在龙北,除了有限几次陪伴父母外出旅游,她还没有离开过野湖区,更没有在不通知老爸的情况下,一个人去这么偏僻的地方。
街道两旁行人数量愈发寥落,市政为增加绿化面积栽种的雪松、香花槐最终消失无踪,主干道也变成了乡间小路。
前段时间下了一场雪,积雪融化后这条路变得坑洼不平,泥泞非常。
前面的昌河车移动缓慢,丁珊妮这辆出租车颠簸不断,司机抱怨个不停。
丁珊妮尝试性地按了一下窗户升降按钮,玻璃发出一阵“刷刷”摩擦声,遂下降。
郊区夜景在这之后,挟带一股冷空气,扑向丁珊妮面庞。
她不禁睁大了眼睛,也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想象中荒芜破败的乱葬岗风光并没有出现,在不远处,盘踞着一排干净整洁的青砖瓦房,翘檐斗拱,古色古香,融化的雪水仍顺着房顶一道道瓦沟淌落下来,滴在每家每户必然栽种的香葱、荆芥之类的香菜上面,居然跟老妈的习惯有几分相似。
一下子拉近了丁珊妮和这里的距离,她不禁看着那些瓦房外的事物入了迷。
因为每家每户都在院子里点亮了一只日光灯泡,组合起来形成了一种颇为迷幻的光照效果,居然出奇的诗情画意,大有一种江南烟雨乡既视感。
出租车越开,离那些瓦房也就越近。
丁珊妮发现,瓦房之间并非紧密相连。
这些瓦房不少都有各自庭院,互相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宅与宅之间留有巷道,脏兮兮的小土狗三五成群在巷道里抢东西吃,追玩打闹。
这一团和气,令她不禁翘起了嘴角。
有几条疤瘌狗尾巴秃秃的,被出租车和昌河车的大灯一照,纷纷警觉地竖起耳朵,冲两辆车围了过来。
“汪汪汪!”
丁珊妮小时候被狗咬过,有些心理阴影,被龇牙咧嘴的狗子们吓得脸蛋瞬间变形,下意识拍打出租车。
“去去去去,回你们家吃饭去!”
“别跟着我们!”
司机端着方向盘,不满地说:“姑奶奶你别拍了,你越拍它们越激动,我一按喇叭它们就走了。”
“别按喇叭!”丁珊妮马上制止,“你一按前面那辆车不就知道了吗?我这是秘密的。”
“还秘密。”司机苦笑,“就咱们两辆车了,傻子也知道咱们跟在后面啊。”
“那也不行,不能按,跟他们保持距离。”
“姑奶奶,能问一下,你这是在跟踪谁吗?”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诶他们停了,停车,停车。”
丁珊妮激动地拍打坐垫。
司机慢慢拉上手刹,看了一眼十五米开外的昌河车。
侧门被拉开,几个工装小伙子正在忙里忙外的,往昌河车正对的一栋宅子里面运送。
“十三。”
司机指了指表,丁珊妮猛地伸过去半个身体,目光显露出不可思议,“十三?三蹦子到这儿才五块钱。”
“你别装了,你根本就没来过这儿,这里是野湖老街区,早二三十年前,这才是龙北市中心,离现在的市中心快十公里了。”
“你肯定给我绕路了。”
“姑奶奶,我跟着前面的车走的,我想绕也没法绕啊。”
丁珊妮根本不在乎这是哪儿,她一脸不爽地掏出钱包,一个印着樱桃小丸子的塑料卡扣包,容量只能放一卷小额纸钞的。
找了老半天才找到十二,递给司机,“就十二了,浑身上下掏完了,就这么多了。”
司机摇了摇头,笑得很是促狭,“姑奶奶你骗谁呢,你刚才掏钱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包里至少还有一张五十的。”
丁珊妮一副逞强模样地挺起小胸脯,打算和这个司机好好说道说道,没想到司机先举手投降了。
“算了算了,十二,就十二吧,算我倒霉。”
“这还差不多,你呀,做生意要大方一点知道吗?不然很难有回头客的。”
丁珊妮打开车门,球鞋踩到地面,还扭个身子教育人家司机。
司机抱着拳头苦笑:“你这是跟踪吗?前面那面包都熄灯了,人都进院儿里了。”
丁珊妮一抬头,正好看见林宇的白卫衣在那间宅子门口,一闪而逝。
大铁门遥遥传来一声闷响。
“都怪你!”
丁珊妮急忙钻出出租车,还不忘猫着腰缩小目标体积。
她一步三回头地观察周遭情况,然后一鼓作气冲到了那大铁门下面。
几个吃了晚饭没事儿干的大爷大妈,站在自家院子前面聊天。
他们纷纷调转目光,盯着一个疑似小学生的小孩儿,行为诡异地跑到了龚佳琳他们老宅门口。
一个大爷喝了口枸杞茶,昂了昂头,“那是老龚家的佳琳小妮儿吗?”
旁边大爷的闺女,四五十岁的大姨不禁“噗嗤”一笑,“爸,我都四五十了,佳琳少说也有四十了,之前进屋那个是她儿子叫林宇的。”
“那这个。”大爷又喝了口枸杞茶,伸手指着远处驼背尝试推门的人影,“是林宇的小孩儿吗?”
“人家林宇才十七。”
“十七怎么了。”大爷眼睛一瞪,“我十七的时候就给你大哥造出来了。”
旁边几个大妈一起捂嘴笑,大姨脸羞得通红,“爸~你看你说的叫什么话。”
“诶?”大爷依旧脸色呆板地看着那道人影,“看这孩子急的,进不去家了,怎么不敲门呢?”
“该不是小偷吧?”
“什么小偷,我们这一片儿住的都是城里人,体面人,哪有什么小偷!”大爷两眼一瞪,颤颤巍巍地挪着步子,扬起布满老人斑的手掌,冲那人影大喊起来:“孩子,是不是叫不应家里人啊?你别急,我这,有钥匙,嘿嘿嘿。”
丁珊妮确实遇见难题了,门被人从后面拴住锁上了。
以前这种铁门都留着个方孔,方便人把手伸进去反锁铁门。
她试着摸索一番,才知道后面挂了个大锁头,拽了几下纹丝不动。
“这个臭林宇!锁门干什么?嗯——”
丁珊妮正要退后两步,目测院墙有多高,看能不能爬上去,余光看见一只老人家的手。
“妈呀!”
“嘿嘿,孩子,别怕。”老人家的手,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把钥匙,“回不去家了吧。”
丁珊妮惊悚地看着老人的脸,他满头雪白,形容枯槁,已是风烛残年,但两眼依然很有精神。
他手心里睡着一把带些锈迹的钥匙,个头儿比如今防盗门上用的大不少。
发现丁珊妮盯着钥匙看,老人露出一嘴豁牙。
“我们这些老街坊啊,都亲着哩,我管着老龚头的钥匙,老龚头管着我家的,有时候我家小子姑娘没带钥匙,就问他要。”
“现在啊,我这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这钥匙想还给老龚头啊,我姑娘说老龚头和他媳妇儿去外地了,得一年才能回来。”
“但是她去年也这么说,我姑娘经常说谎骗我,你可不能跟她学,好孩子,你把你家钥匙拿回去吧。”
丁珊妮眼神慢慢柔和下来,伸出小手拿起那枚钥匙,露齿一笑,“放心吧,爷爷,我会好好保管这枚钥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