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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荒庙,夜幕低垂。

残霞连着月晕在天际尽头漫开,四野里狐鸣鸮泣,鬼火幽幽。

昂哦…昂哦…

小径上突然闯进一只昂头嘶吼的大青驴。

不消时,半人高的蒿草中又追出来个气喘吁吁的身影。

来人瞧着年岁不大,身穿一件对襟阔面的青袍,脚下偏又踩着双莆田倒钩运动鞋。

再加头上那寸许长的短毛,瞧着道不道僧不僧,今不今古不古的,端是怪异无比。

“自打穿越到了这鬼地方处处遭人白眼,现在连你这畜生都来消遣道爷…”

来人追上来后骂骂咧咧的,提起手中的长剑刚要挥鞘去打,见那驴一脸幽怨的扭过头来,又悻悻然收回了剑鞘。

“罢了罢了,五两银子买下的驴子脚程还比不上我,才骑了半天就这副光景…”

渭然一叹,拔了些干草扔给青驴,赵煜提着长剑,孤身走进荒庙中。

周遭残垣断壁,雾气森森。

入了山门,第一眼就看到广场正中落着座飞檐翘角,斗拱滑金的土木结构戏楼。

这楼许是年久失修,中间主梁已经断了大半,连带着整个房面都向下塌出个倒三角的凹陷,像是风一吹当即就要坍塌似的。

“是这地方吗?”

嘟囔了一声,赵煜低头摸出只卷轴拉开一截。

月光朦胧打在纸上,上面以淡彩设色,稀稀疏疏绘着些人物故事。

大体上以一座殿宇宏伟的神庙做背景,一个头戴三山飞凤貌,身着一领淡鹅黄的神将手持三尖两刃刀立于云端,其下庙门悬匾之上隐约可见‘灌江口’几个小字。

只是如果风格写实的话,绘制这画的人笔下技法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那半开着的庙门明明画在纸面之上,却偏又给人一种极为空旷深邃的错觉,仿佛多看上几眼,就要将人的心神都戏进去一样。

可当赵煜任由意识被牵引着,想要进入画卷时,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这层阻碍。

庙门后面,是他暂时无法窥探到的力量。

将画卷收起,赵煜又掏出张盖着官府大印的告示,瞅了眼榜文狐疑道:

“都找了个把月了,这小破庙也不像啊!”

正疑惑之际,场中突兀响起一阵疾风骤雨般击打的木梆子快响,伴着快板,铜锣,二胡等间奏声嘈嘈切切涌入了耳帘。

哒哒哒哒…锵锵锵…

赵煜被这一声骤响惊的愕然抬头。

只见摇摇欲坠的戏楼上不知何时涌出一群头戴貌翅,身披戏服的身影来,此刻正伴着快板声喝唱戏文。

奇怪,这戏楼都快塌了,怎么还有人敢在上面唱戏?

放眼望去,场上的雾气比原先已经淡了不少,涌进戏场看戏的人影也逐渐多了起来。

尤其是赵煜所处的位置,或许因为在戏台之下的缘故更是人头攒动。

台上唱腔渐入佳境,正瞧的开怀时,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弱弱的询问声。

“要瓜子吗?今年新晒的香瓜子。”

赵煜低头望去,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眼巴巴望着他。

“剃个头吗,你的头发有些长了?”

担着剃头挑子的汉子从身后幽幽晃过,烧水的炉子上隐约飘起几点火星。

一时间,周遭或肩挑铜锅食屉,或手跨竹篮篾筐的小贩都齐齐涌到了戏台下方。

赵煜抿了下干裂的嘴唇,手已然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公子。”

羊角辫小女孩解开了手里的布袄,露出满满一捧瓜子。

“买些吧,今年新晒的香瓜子。”

赵煜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刚要拒绝,可那布袄刚一解开,一股子从未闻到过的异香就萦绕,旋转着涌入他的鼻腔,顿时勾的人馋虫四起,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他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抓上一把瓜子,猛一想自己还没给钱,忙停下了手上动作。

翻了半天愣是没在包袱里找到一个铜子,刚回过神,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嘶吼声拖着颤音,在戏台上炸响而起。

赵煜仰首望去,却见破破烂烂的戏楼上,一个黑脸汉子举起柄阔面重脊的环首朴刀,须发炸起间就要去砍身旁那人的头颅。

他顿时看的发毛起来,那明晃晃的朴刀看着势大力沉,怎么也不像有假。

这一刀要是真砍将下去,岂不得是个血水四溅的光景?

怔愣间刀幕亮起,想象中戏曲里呈现血溅白绫的视觉效果并未出现。

只有个砍成血葫芦的脑袋咕噜噜的,从台上一直滚到了脚下。

脖颈上寒毛倒耸而起,赵煜扭头看向身后那个卖瓜子的小女孩。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才发现这些‘人’不知何时竟已换上了一副副狰狞恐怖的死相。

台上的持刀汉子一张脸腐坏了大半,喝唱间将两只眼珠给生生抖出了眼眶耷在鼻子旁边。

剃头匠的多半截肠子耷在地上,行走时挑子来回摇晃,不小心框住了腔腹透亮发空的羊角辫小女孩。

他俯身一节一节拾起肠子,却连带着羊角辫小女孩的半截身子也一齐给攮进了肚皮,只剩个小腿漏在外面扑腾挣扎。

最后连带着剃头匠的伤口越扯越大,直至从肚皮处将他扯成两截后轰然倒地。

刚扭着身子从肠节中脱困,小女孩旋即又钻进剃头匠腔腹中翻出一副心肝给自己装上。

祂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以手托着那副不大合身的脏器,幽幽望向赵煜。

“公子,买些瓜子吧,要是卖不出去,爹爹会打死我的。”

话音才落,戏场周遭那些看戏的‘人’也跟着她齐刷刷转头瞧向赵煜。

有个老妪许是转的太猛,肩上头颅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伏在荒草里摸索了许久也没安回原位,索性起身将头颅夹在了腰间,咧着嘴和身子一同瞧向赵煜。

乖张。

阴鸷。

贪婪。

羊角辫女孩瞧中了他的心肝,持刀汉子盯住了他的头颅,地上只剩半拉身子的剃头匠则狠狠盯住他的下肢。

牠们传达出的情绪不约而同,竟是想瓜分了他这具身体,好用以修补自身残破的躯壳。

赵煜打了个冷颤,这哪里是唱秦腔的戏场,分明就是处邪祟啸聚的鬼庙。

再回头时,小女孩布袄里的瓜子哪还有半点先前的诱人模样。

那分明是无数只绞在一起,翻腾的,扭曲着的白蛆。

他哪里还敢欣赏那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当即强忍心中惊恐,学着鸵鸟把头一埋就要跑出戏场。

可前脚才跨出一步,戏楼上咿咿呀呀的唱腔就猛的停了下来。

场上那些原本在无意识游荡的鬼物也像是收到了某种指引,齐刷刷凑过来将赵煜围了个水泄不通。

“年轻人,你要去哪里呀?”老妪双手端着脑袋阴测测问道。

话音才落,那脑袋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两片干姜似的嘴唇越张越大,最后甚至撕开脸颊,裂到了两耳之后。

“嘿嘿嘿…”

众鬼齐声发笑。

“这后生想吃俏食。”

“那就吃了他,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很好吃。”

“对,吃了他。”

“我要肋排。”

“我要心肝。”

……

不消片刻,群鬼就盯上了各自选好的位置。

就在它们打算将赵煜大卸八块,分食之际。

倏地。

一道淡淡的声音飘散而起。

“百鬼据庙,以戏惑人,果然跟这告示上说的一摸一样。”

群鬼的动作顿时停下,它们扭着脖颈在场中扫视了一圈,最后发现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刚才还背对着它们‘瑟瑟发抖’的身影。

皎皎月光铺洒而下,赵煜冷笑着转过身来。

手中皱巴巴的黄纸上,赫然写着有关此地的榜文:

“乔池山中有邪祟啸聚荒庙,以鬼戏迷惑戕害过路商客,现蒲县夜间全境禁行…”

朗声念罢榜文,赵煜将官府告示扔向群鬼,提剑转腕中白练猝然亮起。

那状貌渗人的老妪头颅连着身子立时就被劈成了两半,化作点点灵光没入他怀里画卷之中。

“啊…”,场中众鬼顿时发出惨叫连连,呜咽中阵阵鬼气从身子里鼓荡而出。

这小道士方才还一脸人畜无害,装作战战兢兢的样子,谁曾想转脸就将鬼体最凝实的老妪给一剑砍成了两截。

霎时间,戏场里阴风呼啸鬼气滔天,活脱脱变成了一处幽冥鬼域。

赵煜却是不惧反喜,划破手指在剑脊上一抹,那三尺青锋便蒙上了一层幽幽青光。

“好叫你们知道,人有人法,鬼有鬼道。”

话音未落,人已持剑杀进了鬼群,那柄铁剑经他血气加持,砍在鬼体上时直好比热刀切进了黄油。

本来鬼群中绝大多数就都是浑浑噩噩的游魂,好容易有几个开了灵智的,眼看唬他不住,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此刻又瞧见这般疯魔似的剑法哪还敢上前,一个个挤进鬼群里不断向后缩去,可戏场就这么大点地方,跑又能跑到何处去。

“噗嗤…”

青光疾驰而过,皮革撕裂般的声音响起。

只一剑,先前那个闹的最凶的羊角辫小女孩便被赵煜刺了个前后透亮,身子登时像个扎漏气的气球般极速缩小。

“大哥哥,放过我…”

小女孩眼角血泪渗落,戚戚怯怯然瞧向赵煜。

可它眼底那抹怨毒与狠厉分明是扮做什么样的惨状都无法遮掩。

赵煜瞧也不瞧,手腕一转便将其搅成了漫天飘散的灵光。

“你害死那些过路行人的时候,可从未想过要放谁一马。”

笑骂一声,赵煜持剑指向最后两只开了灵智的鬼祟。

“你,你,你俩一起上吧,道爷我赶时间。”

持刀汉子与剃头匠见无路可退下也被激出了几分凶戾,操着手中家伙呜呜咽咽冲了上来。

奈何身上那些淡薄的阴气在面对铁剑时显得那般无力,还没斗上几个回合身上便被削的豁口连连。

慌乱中,两鬼同时呲大嘴,喷出一道红芒朝赵煜面门疾射而来。

本体却是飞速缩小,蹭一下化作乌光,朝着庙门口逃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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