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哑然,他一个位面偷渡客有戒牒这种东西。
再说蒲县他以往也来采买过几回东西,啥时候排查的这般严格了?
三人正杵在城前不知所措,赵煜突然一拍脑门,从包袱里掏出老道留下的戒牒递给智全。
“你看这个行不行?”
反正古代又没人脸识别技术,赵煜心一横,就打算用自家师傅的遗物先混进城去。
智全打开戒牒,只扫了一眼就成了个苦瓜脸。
根据这戒牒上的生辰稍加推算,临安道人怎么也得是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
再一看眼前道士,顶天了也就二十郎当的年纪。
“道长”,智全面带惊色:“本朝律法,私自受度可是要受脊仗的。”
赵煜在荒野上游荡了数月没吃过一顿正经饭,外加昨夜又跟捻香缠斗良久,早已是饿的前心贴后背。
此刻他只想进城胡吃海塞一顿,哪还顾得上这些许说法,只把过所戒牒往怀里一塞,老神在在道:
“大和尚怕些甚么,贫道修行甲子有余,不过是驻颜有术罢了…”
说着一拽手中缰绳,跟人群后面笑盈盈朝城门口行去。
也不知道他跟兵丁耳语了些什么,那位小校竟连戒牒都没索要,便在智全大和尚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将赵煜放进了城去。
……
钟山寺位于蒲县城西的一片坊市里,既没有名山古刹的清幽,也无官家御寺的热闹。
几面青石墙合出一座二进小院,一座脊兽残缺,琉璃斑驳的正殿将佛祖金身请了进去,就成了蒲县唯一的方外兰若。
智全在寺外客房里备好素面和一小碟清汆苜蓿,赵煜也恰好沽酒回来。
大和尚嗅了嗅飘出的酒气,再看向赵煜时不禁有些愕然。
“本寺虽小,佛门清规确实万万不敢破戒的,道长你这是……”
见智全拉着智慧双手合十诵起了佛号,赵煜顿时有些头疼,笑着解释道:
“大师傅莫要见怪,贫道不好饮,这酒是供给家师与师祖的。”
说着从包袱里翻出祖师牌位恭恭敬敬放到桌上,燃起香烛,这才解释道:
“据贫道了解,寺外善信也多有在客房里供奉灵位的习惯,想来略备薄酒奉先祖飨食不算破戒吧?”
智全见赵煜只是将酒盅供在灵前,神色也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后拉着智慧小和尚各自落座。
赵煜也不去吃自个那碗素面,只是闭目做起了早课。
说来这每餐必饮酒倒是赵煜跟着临安老道养成的坏习惯,所以他进城第一件事不是找个馆子大快朵颐,反倒用仅剩的几钱银子沽了一角上好的汾酒。
可怜临安老道平时也不舍得喝些好酒,倒是死后档次骤然提高,令赵煜一时不禁有些唏嘘。
不多时,智慧小和尚便将一碗素面稀溜溜嗦进了胃里,而后又望着赵煜身前那碗飘着几点油花的面条阵阵出神。
“道长怎么不吃”,智慧抹了巴嘴,眼巴巴道:
“这面是师兄新擀的,再不吃就要坨了。”
赵煜实在有些看不下眼,笑着将碗推到小和尚跟前。
“我这碗你一并吃了吧,至于道士的五脏庙么…”,赵煜指着庙门外,神神秘秘道:
“等会自有现成的酒食送上门来。”
智全听着耳畔重新响起稀溜溜嗦面条的声音欲言又止,却被赵煜摆手拦了下来,示意无妨。
不过他心中倒是有几多疑惑,当下世道虽然混浊,可佛门的营生却半点没有耽搁。
战乱灾祸越多,求神拜佛的善信自然也就越盛。
不说官府划给的庙产,光是香火钱维持一寺伙食也绝无不可。
怎么反观这钟山寺,不仅连火工弟子叫智全大和尚兼了去,就连混个肚皮滚圆都成了问题。
先前他分明瞧得真切,除了那几滴飘在汤食上的素油和菠菜,大和尚原本准备的面条也只有两碗的分量。
只是今儿又多出赵煜一张嘴来,便给硬生生分成了三碗,也难怪智慧小和尚吃了个意犹未尽。
用过素斋后过了半晌,赵煜口中免费上门的酒食没等来,却等来了大小和尚的师傅——慧严老和尚。
大抵是清苦日子过习惯了,慧严法师并无寻常寺庙方丈那般的法相庄严。
几捋稀稀拉拉的胡须挂在脸上,配合那件打满补丁的破袈裟,甚至透着股田间老农身上才有的寒酸。
赵煜跟老和尚稽首的稽首,合十的合十,互相见礼。
等智全说了道士欲来钟山寺挂单几日的事,老和尚眉锋抖了抖,脸上的沟壑与愁苦仿佛更胜一筹。
“远来俱是客,本不该如此怠慢道长,可县里最近好几户富绅家里都闹了妖,贫僧前去瞧了几次也没发现妖物踪迹,这不,县衙为此停掉了钟山寺的碌米,更是不准善信前来添香……”
慧严法师语调越来越轻,赵煜也反应过来。
是了,钟山寺一干僧众自家生计都成了问题,如何又容的下自己一个游方道人挂单白食。
不过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将驴子寄养在了钟山寺,赵煜游荡在街市上。
左右等不住那‘免费的酒食’送上门来,他索性沿途询问起城中闹妖的消息,准备挣些外快着补下饥肠辘辘的肚皮。
一圈打听下来也有了头绪,这蒲县城里目前能讨顿饭钱,又不至伤筋动骨的营生有两家。
一是城郊的葫芦巷里有户姓李的农家闹鬼,原本家中老爷子已经死了五天,儿媳妇却好几回梦到公公杵在自己床头。
眼瞧着马上到了头七,可儿媳连天闹腾下来,弄的李家上下停灵也不是,下葬也不是。
赵煜经过一番走访,猜测应该是老爷子死前遭了什么变故,故此流连故地不愿离去。
二是城中福禄巷一户吃皇粮的官绅富户,不过嘛……
“还是师傅他老人家说的对,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
赵煜摩挲着下巴嘀咕了声,旋即抄起行囊,朝城郊匆匆而去。
……
“李老爷子罪真重啊…”
“是啊,害了痨病四个儿子没一个愿意伺候的,硬生生熬了半年才断气,现在死了也不得安生,听说李老二家那口子还找了道士来驱邪呢。”
李家门口用白布蓬出了个简陋的灵棚,贴着殃榜的墙角里,几个婆子正缩着脖颈往里张望。
而他们议论的主角,原本应该躺在薄皮棺材里的李老爷子。
此刻正身穿寿衣脚踩厚底蛤蟆靴,趴在个满脸惧色的妇人脖颈间吹气。
周遭混丧铺的人则是吃酒的吃酒,划拳的划拳,全然看不到已经变了鬼的李老爷子就杵在自个身旁。
反观李老头,一会儿神色眷恋看向薄皮板里另一个面皮发青的‘自己’,一会儿又满脸愤然,恶狠狠瞪向灵前那些个身着孝服的子嗣。
当眼神落在刚刚走进灵棚的赵煜身上后,李老头登时透出股子如鼠见猫般的惊惧,下一刻又生生装作漫不经心划向他处。
赵煜摇了摇头,冲老鬼漏出个真诚的笑脸,随即指向灵棚中央,又指了指手中的符箓,意思再明显不过。
“要么自己现身,要么我使法子让你现身。”
在赵煜和善的交流下,赵老爷子不情不愿飘到化纸盆前,一阵扭曲后现出身形来。
“李哥,我好像看到三阿公了。”
“屁,那就是三阿公。”
“亲娘哎,闹鬼了…”
灵棚中,一干混丧铺的亲友先是不可思议,接杀猪般嚎叫几声,爬的爬滚的滚,逃一般跑了出去。
反倒是先前闹的最凶的二儿媳已经给吓痴傻了去,干嚎一声后软倒在地。
穿着身斩衰重孝的李老二呆呆望向半空,怔怔叫了声:“阿爹。”
李老爷子面带凶煞瞪向小儿,又小心翼翼望向赵煜。
许是当初走的匆忙,死时床前又无人照看,李老鬼的死相极为恐怖,铁青色的脸上满是烂疮不说,等发现时小半只脚掌也叫屋里的老鼠给啃食了去。
这骇人一幕吓的灵棚外头瞧的众人腿肚打颤,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终是李老二强忍心头恐惧,神色哀求看向赵煜:
“道长,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