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喝茶吧。”
明月把茶盘端到一旁的书桌上。
她不求甚解,对于离她太远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深入理解。
“谢谢。”
齐远明礼貌道谢。
对于明月,他倒不以属下的地位看待。
毕竟是美人,成熟风韵的美人,当作值得欣赏的美景看待更好。
来到此世,已经十多年了。
齐远明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三十多岁,正处于武人的巅峰时期,精气神和武功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年轻一点,武艺不精;年老一点,精气神不足。
三四十岁的时候,便是习武之人一生中最强大的时期。
而齐远明修炼神照经,见识过韩老未修至大成却寿百二,所以也知晓自身的巅峰期比一般武人更长的事实。
浅尝一口清茶,再把它放回。
“花落尽最近怎么样了?”齐远明忽然问道。
明月俯首添茶:“楼主大人正在北方冀州平叛,需要点时间才会回京。”
齐远明点点头。
时间,缺的就是时间。
老君商会的版图已经铺开,非常需要时间来酝酿大势,来收拢流民。
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通过各种渠道,大量的粮食被买进仓库,有关系的还能买到兵器。.
可这远远不够,比起未来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些准备真的不够。
齐远明不想看见,自己辛辛苦苦推翻了乾朝后,被其他人捡了便宜。
所以,哪怕是多一会时间也好。
久久注视。
“你说这朝廷看起来还没那么差吧?”齐远明负手道。
他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虽然在他眼里,乾朝已经到时候了,可说不定在更多人眼里,乾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能多撑几十年呢。
可明月不假思索:“已经坏到骨子里了。”
“何以见得?”
齐远明温和地问道。
明月眼眸微动,陷入了深思。
良久,她才平静地说道:
“我八岁那年,我爹被征召徭役,修建皇帝的行宫,死于路上。”
“那年正逢战事,边境的叛乱闹大了,所以赋税加重,县令逼迫很紧,我娘无力耕种田地,被迫做了流民。”
“后来……姐姐饿死了,我和两个弟弟被花落楼的人捡到,所以就做了花落楼的杀手。”
“再后面,两個弟弟死于刺杀……”
齐远明默默倾听,神色不变,想起第一次见明月的时候,那般的美丽如画,那般的妖艳惑人。
哪怕是现在,她依旧是花满楼最动人的女子之一,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倒是赠与别样的风情。
可谁知,她有这样的过往?
明月的话还在继续:
“我受的苦不比别人少,可像我一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有天灾的缘故,可天灾说到底也还是人祸罢了。越是天灾,上面那些人赚的就越多……我们就越穷。”
“朝廷并没有奸臣当道,也没有后宫起乱。有的,只是皇帝的一意孤行,有的,只是下面官老爷们收刮民脂民膏。”
“大量的百姓荒废田业,饥寒交迫,稍有义军冒头,便会引来外府的走狗……”
“这不是已经坏到骨子里了吗?”
齐远明默然。
对于明月的遭遇,他没有半点相同的经历,谈不上共情。
可处于这个世界太久,他渐渐认同自己的身份,见过这些话语下的真情实景,那惨淡的景象,让他心中生出些同情和认同。
“我大概明白了。”
齐远明起身,不知为何,没有缘由地起身。
可怜,可悲的人。
“看不出来,你竟有如此见解。”他缓缓开口。
“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当不得见解。”
明月挽了下秀发。
在花满楼,她从不束发,都是披散垂腰,三千青丝缭绕。
……
冀州,辽西郡。
这里是乾朝的最北边,再往北就是空无一人的荒野。
曾经有人向极北走去,见到冰原而返,言称那里是“古往今来之止结”,是世界的尽头,只有白茫茫的冰雪。
不论那人说的是真是假,但在辽西郡这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相信了。
因为辽西郡,亦是常年有冰雪覆盖,有些地方甚至终年不化。
吱呀,吱呀……
一声声踩在冰雪上,直到走至附近最高处,花落尽居高临下俯视整个战场。
遍地的白色和灰色已经被鲜血染得不再纯粹,呼啸的寒风冻裂握着兵器的双手。
一场大战下来,面对朝廷的大军,这些像是农民的叛军被杀得片甲不留。
花落尽忍不住想收手,可随身自内府而来的监军却丝毫不留情面。
“都结束了吧?”
他凝视许久,缓缓开口问道。
身后裹着厚厚衣装的内府太监阴阳地笑了笑:“这是自然,经此一役,这辽西的刁民想必就会安生多了。”
由于朝廷苛捐杂税众多,而辽西一地可用土地稀少,亦无名贵特产,百姓不堪其苦,时常爆发起义反抗朝廷。
而每一次,朝廷都会派大军狠狠杀一批,与之有关联的百姓也不放过。
民怨虽重,可又奈兵锋几何?
花落尽一听,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该回京了吧?”
他名义上是平叛将军,可实际上大小事务必须与这位周阐监军商议,若是不得其同意,便无法实行。
而这监军不仅督察军务,还监视主帅花落尽。
平叛一事,花落尽仿佛就是个傀儡,调动不了军队,命令不了亲卫,不得不逢事必问。
“金大人思归谢恩,想来陛下知道也会高兴的,不过还得把这附近的刁民清理一番,恐有叛军逃生呐!”
监军周阐看在花落尽的背影,心中颇为得意。
“还要再杀?要杀多少你才罢休?要把这辽西杀干净你才会满意吗?”
花落尽紧握拳头,心中的愤怒和不满上头,忍不住呵斥。
“怎么?叛贼十恶不赦,纵使诛九族亦是合情合理,金大人竟不愿诛贼?莫非……”
“够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这种事就不要问我了。”
花落尽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不想乱杀无辜,甚至不想平息叛乱,可那又如何?
就算他极力反对,可兵权不在他这里,他的反对除了给自己带来麻烦以外,在其他方面不会有任何作用。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去了驻军营地。
望着花落尽离去的背影,周阐冷笑一声,心中暗暗讥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