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一队人终于回到高大雄伟的汴梁城,赵德昭带领文武百官早已伫立在城门口,恭恭敬敬的等候着圣回京。赵光义望着城门自己亲笔所书汴梁城,这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回想起数月前离开东京时自己的满腹豪气,禁不住悲从中来。
赵德昭见到赵光义,忙深施一礼,道:“官家,幽州之战因皇侄和各位将军保护不力,致使官家遭遇凶险,特此前来赔罪,望官家宽恕百官,独罚德昭一人。”
曹彬忙道:“官家,此战大败乃末将之罪,还望官家宽恕武功郡王,独罚曹彬一人。”
潘美也道:“武功郡王、曹将军,你们都不用争了,我乃官家亲封的北路都招讨,如今出了这等大事,要罚也该罚我潘美。”
三人身后的百官也纷纷道:“官家,此战之败我等都有责任,您不可独罚一人,要罚就罚所有人吧!”
赵光义见状冷冷一笑,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径直骑马进了汴梁城,把赵德昭等众臣远远的甩在身后。赵德昭望着赵光义远去的背影,默默的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见漫天的乌云不知何时已被风吹散,那轮火红的太阳已在天边重现。
深夜,垂拱殿。
平日皇帝早朝,垂拱殿内文东武西两厢站立,将偌大的殿中挤得满满当当。此时是黑夜,大殿内空无一个人,就连一点灯火也没有,唯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倾洒在地面的青砖,将殿内映得阴森、庄严。
黄金所制的龙椅,在月光下发出清冷的光辉,让人感到神圣无比,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为了这把龙椅而疯狂,放弃了亲情、友情和爱情,只为了能离这个位置近一点,再近一点。
忽然,宏伟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赵光义身披龙袍从殿外缓步而入。他的背已微微弯了,脚步也变得略显蹒跚,当他望向大殿正中那张龙椅时,眼中露出的珍惜、渴望,甚至疯狂,却分明又像个年轻人。
赵光义缓缓穿过宽敞的大殿,一步步的走向龙椅,最后有些艰难的迈旁边的玉陛,走到尊贵至极的龙椅前。他伸出双手,温柔、亲切的抚摸着龙椅雕工精细,栩栩如生的金龙,既像是珍爱之物失而复得,又像与心爱之人久别重逢。
赵光义不断的抚摸,一刻都不愿再松手,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被人夺走。他一边抚摸着,一边喃喃自语,道:“世人都说朕得位不正,就连朕最信任的卿家们,在朕失踪后,都急于拥立二哥的长子做皇帝。可你们谁知道,朕是费了多少苦心,才得到这个位置,你们又怎知道朕登基后,耗费了多少心血去治国?”
他苦笑一声,继续道:“伱们不知道,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不仅你们不知道,只怕千百年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们不过是尽了做臣子的本分,就一个个都梦想着高官厚禄,可朕做了这么多,谁来给朕封赏?朕不但永远得不到封赏,就连能和说几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放眼天下,除了想巴结朕、想谋逆朕、想除掉朕取而代之的,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朕当初以为,只要做了皇帝便千好万好,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害死了太祖,可现在朕才知道错了,可惜二哥却再也回不来了,如果现在朕也倒下了,真不知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
这时,王继恩从殿外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根木棒。他的神情十分紧张,木棒紧紧握在手中,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光义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的转过身,历声喝道:“什么人!莫非要深夜行刺寡人不成?”
王继恩见殿中之人是赵光义,忙扔了木棒,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官家,杂家方才听殿中有声音,便过来看看。不知是您深夜到此,还当是来了什么乱臣贼子呢,故此这才……”
赵光义朝王继恩招招手,道:“继恩,你过来。如今除了你,朕再也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王继恩当即跪爬到赵光义面前,道:“官家,您是在为众臣拥立武功郡王为帝之事,而感到烦恼吗?”
赵光义微微叹息,道:“继恩,你真的很了解朕,似乎总能猜到朕在想什么。可惜,你成也成在此,败也败在此,朕真的担心哪天你也会伙同他人,一起算计朕。”
王继恩忙道:“官家,杂家能有今日,都是官家所赐,杂家怎么可能算计官家呀?您若不相信,杂家这就一头碰死在这大殿之!”
赵光义一笑,“朕不过说说而已,你又何必当真?不知你对武功郡王之事,有何看法?”
王继恩壮着胆子,道:“官家,太祖长子德秀早夭,次子武功郡王是就成了长子,稍有风吹草动众臣便会拥他为帝。如果他活着,这种事情迟早还会发生。依杂家看,不如干脆来个痛快的,这样一了百了。”说着用手在脖子一抹,比了个杀的手势。
赵光义摇摇头,道:“不可!如今许多人都怀疑是朕谋害了太祖皇帝,若朕再杀他的骨肉,百官如何能答应?再说,当年朕杀死太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如何还能再对至亲下手?”
王继恩则道:“官家仁慈,不肯对至亲下手,可武功郡王却未必这样想。定有找官家报仇之心。俗话说先下手为强,若是对方先下了手,只怕官家后悔晚矣!”
赵光义闻言叹了口气,“唉,可他毕竟是朕的皇侄,是朕亲眼看着长大的。朕已经对不起二哥,侄女禅雪也因此遁入空门,朕怎能再对德昭、徳芳两侄儿下手?”
王继恩只得道:“官家,既然您如此仁爱,不如暂且将此事记下,只将拥立武功郡王的那些大臣都降级使用,让他们再也不敢有威胁官家之心。若武功郡王再有不臣之举,官家也好治他个二罪归一,杀天下人一个心服口服。”
赵光义沉吟片刻,道:“为今之际,也只好如此。希望德昭不要再做出格之事,否则朕决不能再纵容下去!”
他话还没说完,突觉臀部又传来一阵剧痛,忙道:“继恩,朕的伤势好像又复发了。你快扶朕回后宫休息,再把御医们都给朕找来,朕要选派几个好御医,带一千两白银,去洛阳找一个名叫吕蒙正的轻年,为他家中的老母诊病。”
王继恩点点头,“官家,您安心养伤,这些小事杂家都记住了。”王继恩陪着赵光义风风雨雨多年,此时情不自禁的感到心酸,搀住赵光义缓缓向殿外走去,月光映照在两人早已斑白的发丝,把本就不再年轻的两个人,映得又衰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