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豹开门见山,“自然是为了拜见将军。”
皇甫郦冷冷一笑,瞟见一旁的二娘,皱眉道:“怎么还没回家?你娘又要生气了。”
二娘跳到皇甫郦身边,抱着他的胳膊,一脸委屈,摇了摇头。
皇甫郦一脸宠溺,悠悠叹了口气,对着刘豹道:“罢了,远来是客,这圜阳城小没有酒舍,你们先在草舍凑合一宿,有事天明再说。”
刘豹拜谢,晚上黑灯瞎火确实不好谈事,依了皇甫郦的意思。
皇甫家的条件很差,被褥那是想都别想,四个人挤在隔壁草屋,勉强有个地方躺着。
他一个在职的朝廷大员尚且如此凄惨落魄,想来城中农户过得也不怎么样。
和尚名叫支娄迦谶,本是月氏国人,去贵霜帝国学了佛法,然后来到大汉传教。
他此前一直帮着朝廷翻译佛经,后来洛阳长安连续祸乱,汉室自身难保,自然也就顾不上他这个外国和尚。
他的经历与皇甫郦相仿,也是因为“蛊惑人心”差点被李傕给杀了,得亏有人通了口信,提前逃到上郡,跟皇甫郦成了好友。
简单认识过后,刘豹刚要靠墙而眠,谁知却把隔壁的吵闹听得清楚。
皇甫郦语重心长道:“但凡找上门来,哪个不是病入膏肓?正所谓九死一生,你要受不住生死,那就不要从医了,乖乖回家,选个夫婿,安安稳稳过日子去。”
二娘不说话,一直抽着鼻子。
皇甫郦叹了口气,安慰道:“这寤生之事,为父也没有把握,你就不要挂怀了,与其心存愧疚,不如好好磨炼手艺。”
二娘还是不说话,露出哭腔。
刘豹不难猜出,这寤生之事,指的就是难产,心情越发沉重,扰得彻夜难眠。
熬了一夜,听到院里的大公鸡嗷嗷直叫,几人陆续起身。
四个人都睡得憋屈,两名护卫直接出了门,把空子留给刘豹。
刘豹舒展着僵硬的腿脚,揉了揉酸痛的老腰,对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一礼。
要说这和尚,跟现代印象中倒也不同,头上长着与自己差不多的寸齿短发,身着寻常麻袍,要不是那双手时不时得合十,刘豹根本认不出来。
趁着天色蒙蒙亮,两人又攀谈了小许。
那个被老和尚称为贵霜帝国的地方,紧靠着西域西部,倒不是刘豹想象中的印度。
而他们现在的教派名为大乘菩萨道,是释迦牟尼传下佛教的一支。
刘豹虽然不懂佛教,但《西游记》还是看过的,两人越聊越深,特意拿来跟老和尚卖弄了一番。
老和尚学识渊博,有点哲学家的“范”,让刘豹震惊不已。
没想到不止“缘分”、“因果”这些现代人耳熟能详的词语出自佛教,甚至连“真理”、“相对”、“绝对”、“律师”都是。
支娄迦谶也被刘豹唬得一愣一愣,直夸他有慧根,唯独对于神佛之说颇有不满,依照他的解释,佛陀创立佛教的初衷,就是反婆罗门教的种姓制度,反神不信神。
婆罗门教的大名刘豹是知道的。
另外,他万万没想到人尽皆知的佛教,竟然是无神论?
旋即再想想自己掰扯的《西游记》是小说,传教到今天又隔了上千年,唏嘘之余倒也了然。
支娄迦谶远赴他乡传教,遇到“同道之人”,心情大好,尤其谈到婆罗门教,两人可谓是同仇敌忾。
刘豹见这古代的和尚也没“装神弄鬼”地糊弄自己,讲的那些什么“四谛”、“十二因缘”,相比玄学更像是哲学,一来二去,关系变得热络。
明日当空,皇甫郦要尽地主之谊,坚持让刘豹的手下帮忙杀了只鸡,好好招待了众人。
简餐过后,他又忙于帮老和尚针灸,直到过晌,才腾出工夫来搭理刘豹。
皇甫郦看眼天上的日头,对着支娄迦谶请求道:“天色不早,小女就劳烦法师了。”
支娄迦谶双手合十拜礼,深深看了眼刘豹,笑道:“小友聪慧有卓识,让贫僧受益匪浅,还望秉持善念,你我有缘再见。”
刘豹学着支娄迦谶回了佛礼,这老和尚突破了自己的刻板印象,以“普度众生”为己任,值得自己尊敬。
皇甫郦闻言心里一惊,要知道支娄迦谶的学识十分渊博,否则也不会被皇家聘请。
刘豹能被支娄迦谶用聪慧称呼,说明他这蛮王确如传闻所言,让皇甫郦高看了一眼。
支娄迦谶又对着皇甫郦一礼,轻轻点了下头,带着不情不愿的二娘走了。
皇甫郦目送好友带着女儿离去,有了支娄迦谶当“背书”,绷着的脸色柔和少许。
两人对坐案前,他把银针收好,对着刘豹道:“左贤王现在麻烦缠身,不如早些回去的好。”
刘豹见对方开口就称自己的“官衔”,挑眉道:“都是小事,不难处理。相比之之下,豹想恢复上郡王化,此事更为棘手,所以想请先生助我。”
“王化?”皇甫郦哑然失笑,“你也看到了,本将军现在有的,就是这一方草庐,所长不过治病救人,自然是爱莫能助,不过大王脸上的无根之须,倒是可以帮衬一二。”
刘豹呵呵一笑,并不在意对方调侃,自己手下胡多汉少,不蓄须是对胡人的承诺。
他洒脱道:“先生过谦了,豹诚心邀请先生前去肤施坐镇,无论对于先生一家上下,还是上郡百姓,决计不会让人失望。”
皇甫郦闭上双眼,不屑道:“坐镇肤施?本将军也不是三岁孩童,此事大王免费唇舌,任凭你说破天,我皇甫郦也不会坑骗上郡百姓,让他们为了胡家的争斗赴死。”
刘豹见皇甫郦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气道:“本王是胡人不假,但平阳可不是胡家,无论戒法律令,胡汉一视同仁。豹虽是为了谋求退路陈兵上郡,但是见了那肤施的惨状,不愿意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