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一只做工精美的瓷碗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军帐之中几个粗壮的军汉正在大发雷霆。
脾气最为火爆的无疑是为首的一个壮汉,他便是新近与闯军联合的河南农民军首领,一斗谷。
许是起义年头太久了,江湖上诨名喊的多了,本身的名字都已经快被遗忘了,因此平素左右称呼不是首领便是一斗谷。
“奶奶的,这帮子陕西信球真是该死的紧,俺们的军粮居然都敢贪墨!老罐子,俺看这李自成不是什么善茬,莫要跟他合这个鬼营了!俺们还是自己去干,难不成还不如这帮子外来户?”一斗谷破口大骂道。
瓦罐子脸色也很难看,但还保持着些许的冷静,只能开口劝慰道:“谷首领,先莫要心急,俺看这李自成不像是那般子不要脸面的人物,何况现下闯军势大,若是当真起了冲突也不好收场。”
“屁话!那帮子陕西信球势大,俺们就是孬种了?大不了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老子早就看那帮子老陕不爽了,真干起来非得把他姓李的脑袋割下来当尿壶不可!”一斗谷丝毫不惧,一拳捶在桌子上怒喝道。
四周河南农民军将领闻言纷纷起声附和,想来是对闯军近日的种种行为颇为不满。
“俺们真火并,不是便宜了官军?谷首领,你忘了俺们为嘛要跟他李自成合营了?李仙风那厮难缠的紧,若不抱团,俺们回去也是白白折了力量。”瓦罐子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一斗谷却怒气冲冲的反驳道:“折了力量也比被这帮子陕西佬吞了好!今日敢贪墨俺们粮食,明日岂不是就要吞俺们部队了?那姓刘的畜生还在老子面前拿着摆着,给老子一个机会,非给他来个三刀六洞不可!”
姓刘的,自然就是刘宗敏的好侄儿,刘显了。
刘显在后营名声不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兴许是有意缓和跟刘宗敏的关系,李炎总归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刘显自道是李炎怕他,越发为所欲为起来。
这段时间,李炎忙于军务,后营的事情李自敬在打理,对刘显的小动作,李自敬就直接纵容了起来,不仅不惩罚,反而还帮他遮掩,一来二去之下,刘显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
一斗谷跟瓦罐子在河南势力不小,除掉革左五营之外,便属他们势力最大,势力顶峰时兵马近三万,劲卒两千有余,不可谓不强悍。
可惜在李仙风跟贺人龙的剿灭下,损失惨重,这才不得不跟陕西过来的李自成合营,到了崇祯十三年这个阶段,农民军也学聪明了,很少出现各自为战的情况,纷纷开始合营联合作战,比如罗汝才跟张献忠就是典型。
可饶是合营,也得有个大小的计较,一斗谷跟瓦罐子兵马粮草都比闯军多,可架不住李自成威望高,是“革命前辈”,同时李自成手下精兵多,一水的陕西边军,战斗力显然更强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瓦罐子跟一斗谷只能捏着鼻子屈居李自成之下,可这不代表他们就是李自成的下属,大家是合作关系,大小我也算个股东,好在李自成本来胸怀就不小,对他们也没有颐指气使,依然以礼相待,这才让双方关系得以融洽。
可李自成这么想,不代表闯营的人都这么想,闯营是陕西人做底子的,而一斗谷他们是河南人做底子,地域矛盾自古就有,双方见面难免闹些不愉快,这些私底下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
不过在不涉及到重大利益时,各自退让一些就过去了。
但显然这种和谐的氛围被刘显这个耗子屎给打断了,刘显识得些字,被委任分配粮食,起先李炎在的时候,他还有所忌惮,毕竟李炎“凶名在外”,虽然手脚之间也有不干净,好歹大略上没太大出入。
现在李炎走了,刘显就放飞自我了,一斗谷和瓦罐子谴人去讨要粮食,结果刘显不仅只给标准一半的量,还给的全都是馊烂的米谷。
起先二人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便又谴人去讨要,还带去了一些“好处”,也算是给足了刘显的面子,尽量不跟这帮子陕西骄兵悍将起冲突。
哪里知道刘显好处是收了,却依然咬死不给一粒粮食,甚至还让人殴打了两人派去的使者,临了还骂河南人只配吃猪食。
要知道,当初合营的时候,一斗谷跟瓦罐子是带了不少军粮来的,这些军粮都是他们在河南幸苦“收集”的,拿出来跟闯军分享也算是一种示好,这下好了,不仅被苛待,连原本自家的军粮都被贪了,他们如何能忍的下这口子鸟气?
瓦罐子见群情汹汹也知道这么下去会出大事,于是只能叹气道:“都说李自成他是个磊落汉子,俺们才跟他合营,如今折辱于宵小之手也不能不要个说法,但当下,大敌当前,俺们还是当齐心协力,且自去后营要个说法,若当真不能妥善解决,便自行离去,不再与这些陕西人合营。”
瓦罐子这么说,算是松了口,一干子河南的义军将领瞬间便激动了起来,瓦罐子实力最强,说话分量自然也是最重,若是瓦罐子不点头,他们也势单力孤,真就要被闯营压一头去了。
“是了!好教这帮子老陕知道俺们河南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一斗谷大喜过望,便想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刀,便想带人去后营找刘显的麻烦。
瓦罐子却面色严肃的一把将他的刀按了回去,斥责道:“便是去要个说法,舞刀弄枪作甚?倘若真的火拼起来,白白折了兄弟不说,还当恶了闯王!”
一斗谷见瓦罐子态度坚决,只能不忿的冷哼一声,将刀按回了刀鞘,对于瓦罐子的话他还是得听,哪怕心下不服气。
定下了不武斗,不搞大的基调,一干子河南义军将领就带着数百亲随,浩浩荡荡的望着后营去了,个个浑身杀气,看得周遭的闯军摸不着头脑,临了还是巡营的田见秀发现了不对,问明了情况,飞马去报闯王,生怕起了什么祸患。
李炎今日难得回一次后营,军务上的事情,李自成很是倚重他,营中也有传言说李自成已经起了让他起复的念头,只消再好好表现一番,参军的名头还是会给他,到时候都监兼任参军,便是比起顾君恩的地位也不遑多让了。
心情大好之下,李炎便来后营检查了下粮草情况,账目虽然有些瑕疵,但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在他的精心分配下,前营虽然不能说完全公平,但比起之前的混乱繁杂,总算是有了不小改进,加上分田质子的推行,很多豪绅都选择破财免灾,纷纷暗自拿出钱粮投献,也极大缓解了闯军当下的危机。
就在李炎饶有兴致的巡视后营井然有序的情况时,王进宝突然匆匆来报。
“都监,不好了,河南那帮子人闹起来了!”王进宝焦急的说道。
河南那帮子人便是一斗谷他们,李炎闻言眉头微微皱起,莫不是先前在军议上闹得不愉快,此番前来寻不自在,于是开口问道:“来了多少人?可带兵刃没有?”
“怕是有个数百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兵刃倒是没有带,不过此番在营门口殴打士卒,已经伤了好几人了,俺们也拦不住......”王进宝在李炎的调教下越发有些样子了,遇到事情也不像之前那般手足无措。
李炎闻言冷哼一声:“真当我闯营没有规矩吗?且带我去看看,我倒是要看看这帮子人想要干什么!”
其实对于合营,李炎是不支持的,合营就像是公司之间的合并,甚至比这个都要复杂一些,确实能够让实力快速膨胀起来,但这其中的职权划分就是个大问题了,一斗谷跟瓦罐子自打来了闯营,私底下龌龊是不少的,光是在后营整合这个问题上,双方便争论了很多很多次。
营门口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时有被殴伤的闯营士卒被抬下来,而作为总管的李自敬早早就躲回自家营帐中去了,他性格软弱不代表是傻子,一斗谷他们为什么而来,他是有数的。
高一功和李锦收集船只去了,也不在营中,这才让一斗谷他们肆无忌惮,不过也是瓦罐子还有理智,虽然大打出手,却也没有冲营闹大事情,只是带人在营外堵着,口中大骂刘显,要求后营交出刘显。
李炎走到半路就听到营外怒骂刘显的声音,心下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怕这次当真是闯营理亏了,于是只能阴沉着脸走到营门口。
看见李炎来了,一斗谷当即就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姓李的信球,俺们兄弟信了你的鬼话,跟你搞什么后勤整合,如今倒是好,昧了俺们粮食,还打伤俺们兄弟,这便是你们闯军的待客之道?!”
李炎被一斗谷指着鼻子一顿好骂,却也不能动气,对着一斗谷等人说:“首领言重了,闯王如何对待大家大家心里有数,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我奉命都监粮草,自然会去稽查清楚,给各位一个交代。”
“都监粮草?”瓦罐子突然冷笑着开口道:“好一个都监粮草,想来便是李都监看我等兄弟不爽,故意苛待吧?前次在军议上嘲讽俺们,如今又在粮草上上下其手,真当俺们兄弟是泥捏的吗?”
说完话,瓦罐子猛的一挥手,两个怒气满面的士兵抬着一口米袋子就上来了。
“倒出来让都监看看,这东西猪吃不吃!”瓦罐子沉着脸说道。
哗啦一声,袋子里的米谷都倒了出来,立马不少都已经发霉,全然不能食用,最过分的是,其中还混杂着木屑跟谷壳,便是拿来喂猪都嫌咯的慌。
“好教都监知道,这便是闯营的待客之道吗?”瓦罐子阴沉脸质问道。
李炎看着地上的米谷,心中也是怒火中烧,好个刘显,居然捅出了这般大小的篓子,于是只能拱手说道:“此番是我御下不严,待我回去必惩办此人,给诸位一个交代。”
“呵!那俺们可信不过,都监若是真想了了此事也好办,便将那姓刘的杂种交出来!好教兄弟们知道,他李闯王当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物!”一斗谷大声说道,四下的河南农民军顿时也纷纷起哄,俨然一副要逼李炎交人的打算。
人,李炎是绝对不能交的,这是个政治问题了,刘显怎么算都是闯营的人,真要交给这帮子河南人,算什么话?
何况刘显是刘宗敏的侄儿,当真交出去他不怕刘宗敏恨自己,可按照刘宗敏的暴脾气,只怕当即就要跟这些河南义军火拼,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