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
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出了封丘门。
殿前司副点检慕容延钊,率前军北上,以为先锋。
许久之后,连围观的百姓都散去了,城门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偶尔有几个行人通过。
守城门的兵丁也都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猫着,不再盘问过往的路人。
此时,一儒生打扮的老者,着青灰长袍,牵着一头毛驴,出城门而去。
…………
大军营帐。
“报…”
“将军,枢密院急令。”
一校尉直接走进了营帐,打断了正在吃午饭的慕容延钊。
“念。”
他头也没抬。
“回禀将军,是口信,传信之人已在帐外等候。”
慕容延钊终于抬起了头,一脸狐疑。
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念头。
“宣。”
“喏。”
小校得令后,直出门外。
稍顷,他就和一老儒打扮的人,一起进入了军帐。
“魏相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后,慕容延钊直接从军案后站起,向帐口迎了过来。
“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违令者斩。”
“喏。”
看着小校走出帐外,他直接朝着魏仁浦拱手行礼道:“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行礼。”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什么事还要麻烦枢相亲自跑一趟啊,您有所差遣,直接派人告诉末将就可以了。”
“慕容将军,你可曾听闻‘大军出城日,点检作天子’?”
“都点检乃大周之忠臣。”
“将军欲复大燕乎?”
“枢相此话怎讲,吾乃大周之臣,先帝简拔之恩须臾不敢忘。”
面对着魏仁浦的悖逆之语,慕容延钊急忙否认。
任何事情跟造反扯上关系,都不是小事,一个不慎可能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他怀疑这是赵匡胤在试探自己。
他虽与赵大兄弟相城,也号称其亲信,却终不是义社十兄弟,始终被排斥在最核心的圈子之外。
“慕容将军不必急于拒绝,我不是赵匡胤的马前卒。凭他赵大,呵呵,还不配。”
魏仁浦话里充满了对赵大的鄙夷。
慕容延钊也回复过味儿来了,以魏仁浦的资历和身份,不可能被赵匡胤当作死间,来试探自己。
其实魏仁浦“欲复大燕”四个字,已经触动到了他心底埋藏最深的野望。
但是,他想在继续试探一下,摸一摸魏仁浦的底,毕竟是满门抄斩的大事。
“枢相,你是如何知道那位要造反的?”
慕容延钊并未直接说出名字,说到“那位”二字时还特意加重了音。
“李重进出镇扬州,韩令坤北巡,剩下的不用我再说什么了吧。有时候大家不是看不透,只是不想参与而已。”
“枢相是文官,已经是位极人臣,居家观望就可保一世荣华,何必要跟我们这群丘八一起,趟这趟浑水呢?”
“慕容将军,你以为王溥如何?赵普如何?我若不入局,必终身为王溥、赵普二人压制。大丈夫生居天地间,读圣贤书,却是须得一展胸中抱负。为此,不惜此身。”
听到魏仁浦的慷慨陈词,感受着他话语里的浓浓不甘,慕容延钊微微放下一些狐疑,自己又何尝没有此念呢。
而且魏仁浦的话里,还点出了赵匡胤和王溥勾结之事,他自己也是在一个很偶然机会才知道的。
一次密议中,他无意间看到赵匡胤书桌上,有一封扣着放的书信,透过纸张背面沁过来的模糊墨迹,隐约能看出是个溥字。
而这一个深藏的盟友,赵匡胤从未给他说过。
自此之后,每逢朝会,他才能体会到二人在人事调动上的默契。
“今天你们如此政变夺了大周的天下,赵大会不会也怕你们以后如此效仿呢。你觉得自己会有好下场吗?”
面对慕容延钊的犹疑,魏仁浦再添一击。
这句话,直接击碎了他内心最后一层壁垒。
“先生大才,可有能教延钊者?”
“这才对,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将军祖上建立的大燕,国势强盛、疆域辽阔,已有气吞天下之势。可惜,亡于内乱。”
魏仁浦再添一把火,直接把慕容延钊烧得面露红光。
他知道,这九五至尊之位,自古皆是诱惑十足,亲父子都能反目成仇,更别说所谓的情同兄弟了。
“先生,坐下慢慢说。”
慕容延钊将魏仁浦引到了帐中椅子旁。
“明日赵匡胤率大军出发,将军找个理由在此停留一天,随后设下鸿门宴,只要赵大一死,其余人等皆不足虑。到时候,这十万大军可就是由将军执掌了。”
“之后,将军再将赵大一干人等谋反之事告知韩通,使其与石守信火并。隔岸观火一天后,挥师进军东京城。大军秋毫无犯,救民水火。到时候……”
说到这里,魏仁浦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慕容延钊,却是没有再细说下去。
“禁军、百官、诸镇节度使,会认可我吗?”
慕容延钊仍旧有些犹疑。
“先帝去世后的形势,将军也应该都看出来了吧。军里、朝中不缺聪明人,只是大家都在沉默观望。不是大家都心服赵大,只是大家需要一个强力的领导。”
“乱世,没人想再经历了。”
“前殿前司都点检张德让,现任的赵大,被闲置的魏王,还有将军,你们四人皆有望至尊之位,只看谁能抓住机会了。”
“还有一人,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李重进,可惜远在淮南,已是第一个出局了。”
“而此时,唯有将军与匡胤小儿,有机会掌此十万大军,坐望至尊之位。”
“须知,兵强马壮者天子。”
魏仁浦说完,给了慕容延钊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同时,也看到了他眼里的熊熊烈火。
野心这东西,挑起来就扑不灭了。
“好,好!功成必以首相之位酬之,必保魏家百世富贵。”
终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慕容延钊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还请枢相在此稍待,勿出此帐。”
说罢,他直接朝帐外走去。
随后,魏仁浦就听得帐外有窃窃私语之声,和一串脚步远去的声音。
他再看向军帐口,发现已是多了两个身影。
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现在入局的人,没有谁是省油的灯。
“我的使命完成了,接下来就看昭愿的了。也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趟这趟浑水。”
帐中仅剩下安静坐着的魏仁浦了,已是一天一夜未合眼的他,在无尽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