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天子尊贵，岂可降阶而迎？”

范质直接拒绝了符昭愿的提议。

其实，作为宰相，范质能力还是有的。以他的素养，着实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处处被符昭愿压制，以致进退失据。只是他自己篡改先帝遗诏在先，仓皇遣将北上造成今日之局面在后，内心有亏。

“汝父欲效隋文呼？”

好熟悉的话，符昭愿下意识看向魏仁浦，确定这句话不是他说的。

“我父亲可没有你们这么多小心思，再说即便真有，你们能拦得住吗？”

“小子，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范质还未答话，韩通又插了一嘴。

“我父不会篡位，请求天子郊迎，也只是为了安大军之心。我父宅心仁厚，不想昔日董卓身死后的惨象重现。”

“你这是威胁我等？”

“是又如何。”

此时他心里也有些不耐烦了，这帮老家伙，赵匡胤来了你们是半推半就，我来了你就推三堵四的。

“仓啷。”

未料到韩通直接拔出了腰中的宝刀，刀锋直指符昭愿。平日上朝，可是不允许带刀上殿的。

“竖子狂妄，尔要试试我手中宝刀锋利否？”

“我刀也未尝不利。”

符昭愿反手抽出了符田腰间的宝刀，亦是直指韩通。

“都消消气，大殿之上妄动刀兵，成何体统，都把刀收了。魏王有大功与社稷，郊迎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皇帝年幼，受不得风寒，可否只由我等前去？”

依旧是王溥出来缓和气氛。

“不是迎接我父亲，我父微末之功，当不得皇帝百官如此大礼。他提议郊迎，只是为了安定军心。”

符昭愿寸步不让。

“也罢，只是希望魏王殿下约束大军，这开封府经不得刀兵了。”

王溥已是应承了下来，而后他看向范质和魏仁浦。

魏仁浦率先站起了身，虽未说话却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范质的脸色几经变换，却也是没有再说什么。

“多谢三位相公以苍生为念，晚辈代天下黎民谢过了。”

见到三人都已经不再反对，符昭愿的语气也变得谦逊。

“今日午时，北城封丘门外，还望诸位准时到达。”

说罢，符昭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并未进殿。

随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寂静的朝堂杂音也逐渐变大，竟仿若又变成了闹哄哄的菜市场。

“好生狂妄。”

“我倒觉得是锐气十足。”

“是啊，十六岁就压的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那还不是因为城外的十万大军。”

“即便有此依仗，今日的表现也堪称少年英才了。”

“那咱们就去郊迎？”

“三位相公都默许了，我等又有什么办法呢？”

说道此处，几人都有些悻悻然。

不管如何，在他们这个岁数，这个官职，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压制，终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

“呜…呜呜…”

浑厚的角声响彻天际。

大军阵列而行。

以一百人为一行，以一百行为一个方阵，每个方阵整万人。

方阵分列为左、中、右，又分前、中、后。

故，总计有九个方阵。

所有军士表情严肃，直视前方，除了齐刷刷的脚步声，再无一丝其他的杂音。

这才是百战雄师！

就是眼前这只军队，北拒契丹，南征诸国，连战连捷，已有鲸吞天下之势。

南平、荆南、后蜀、南汉、吴越、南唐、北汉……

在赵宋的统一战争中，几无一合之敌。

第一次看见大军威武前行的符昭愿，有些情不自已。

说实话，此刻之前，他心里是隐隐有些看不起这支军队的。

短短半年时间换了数任指挥毫无抵触，柴荣、李重进、韩通、赵匡胤，以及自己的父亲符彦卿。

但此时，他的想法被完全颠覆，这就是一把宰割天下的刀。

可惜，一只如此骁勇善战的部队，竟被赵光义一战葬送。

整个赵宋也被直接打断脊梁，此后再无北进之勇气。

“也不知道抓住赵光义了没有？”

思绪一发散到这儿，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忘了问了。侧头看向帅旗下一脸威严的符彦卿，他知道此时问这个有些不合时宜。

这次计划里，其实他最想杀的就是赵光义。或者换句话说，他心里唯一想杀的就是这个赵光义。至于其他人，只能叹息一句为之奈何了。

“抓不住就抓不住吧，没了这十万大军，想必他也蹦跶不起来了。你最好老老实实找个地猫一辈子，否则……哼哼。”

不过一个时辰，天子的仪仗已近在咫尺之地。

齐刷刷的脚步声变得杂乱，而后又迅速变得整齐，大军从前进变成了原地踏步。

“昭愿，上前察看是何人阻挡大军前行？”

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从旁边的指挥车上传来。

“父亲大人，是……”

符昭愿心中升起疑惑，眼前这明晃晃的天子九龙旗、华丽的帝辇，一看就是来郊迎大军的天子和朝廷百官啊，于是他准备直接回答。

谁料想，他刚一开口，符彦卿就朝他看来，眼神颇为狠厉，符昭愿直接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得，谁让我是你儿子呢。”

拍马向前，越过前军。

“前方何人阻我大军前行？”

符昭愿的一句话，把对面一干人等也给喊懵了。

不是你让我们来的么？

现在不应该是主帅上前觐见，三军山呼万岁了么？

“前方何人阻我大军前行？”

见无人应答，符昭愿再次高呼。

“天子及朝廷百官，郊迎大军凯旋。”

关键时候还得是王溥，虽然知道此人与赵匡胤相互勾结，符昭愿对他却也是升起三分欣赏。

符昭愿没有续话，直接拍马返回中军。

这匹马是全场唯一在动的点，也是全场唯一的焦点。

稍顷。

“回禀大帅，是天子百官郊迎我大军凯旋。”

“原来如此，诸将，随我上前觐见陛下。”

“得令。”

一行人拍马上前。

包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魏王符彦卿，隐隐有些兴奋的诸位将军，还有小传令兵符昭愿。

“启禀陛下，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叛乱，副点检慕容延钊阻止未果后力战而亡。微臣适逢其会，联络诸将击杀赵匡胤，现已平定叛乱。”

符彦卿并未下马，只是双手一拱行了个军礼。

“魏王殿下有功，诸将有功，三军有功，当告有司计功厚赐。”

小皇帝并未说话，是立于帝辇旁的范质代答。

“三军，为陛下贺！”

“三军，为陛下贺！”

“三军，为陛下贺！”

符彦卿拨马面向大军，连呼三声。

“陛下万岁，魏王殿下万岁。”

……

大军从安静到沸腾，只需要魏王的一句话。

呼喊声响彻云霄，惊鸟四飞。

一时之间，仿若连天上的云也为之消散。

“呜呜呜……”

却是帝辇之上传出了呜呜的哭声。

“昭愿，还不上前照顾陛下。”

也未多想，符昭愿翻身下马，双手一撑边沿，直接站到帝辇上。

“三军，拜。”

一阵哗啦啦的甲胄撞击声后，大军尽行单膝礼。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正准备打开帝辇垂帘的符昭愿，被自己父亲突然的喊声吓了一跳，一转身，正好看见三军俱皆跪在自己身前。

瞬间目瞪口呆。

“这算登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