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群情激奋,嚷嚷着劝谏太子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号啕大哭的声音。
大家抬头往哭声的方向看去,发现御史胡伟龙正仰天恸哭,好像想起了什么极度伤心的事。
如今的胡伟龙虽然还是个小小御史,但地位却今时不同往日。
先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弹劾严党骨干胡宗宪有通倭嫌疑,将言官们疑罪从有的特点发扬光大。
胡宗宪现在炙手可热,是东南一柱,深得圣宠,又是老严嵩最得意的弟子,双重身份加持下,朝野上下没谁敢摸这老虎屁股,可他胡伟龙就敢摸,不但摸了,还摸出一件大功劳。
这就要说到胡伟龙被召到精舍,和太子朱长寿一起揪出福建巡抚王继贪腐通倭的大案,替清流清理门户,保住了颜面。
后来又和高拱合作,打土豪劣绅,从这帮奸贼的手里抠出无数粮食,拯救福建十万百姓的姓名,替都察院大大长脸。
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隐晦的原因,胡伟龙在御前讨薪,替大家伙儿要回了两年的俸禄。
要知道胡伟龙还算是有些家底儿的,日子依然过的很惨,裤子都换不起,只能一件破裤子缝缝补补,那些原本就家境不好的,家都要靠媳妇,老母织布卖钱度日。
这两年的欠薪到手,大家的日子陡然间宽裕了不少,其实内心对胡伟龙是十分感激的。
言官虽然是靠骂人过日子,但骂人是很耗体力的,吃不饱饭骂人都没力气不是?
刘御史见胡伟龙突然作怪,很郁闷的道:“胡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们知道你跟太子关系好,可越是这样,你越要当一个忠臣,太子有过失你要指出来,这是你身为御史的职责!”
其他御史们纷纷赞同,当今圣上已经没救了,那咱们就得救救孩子!
拯救大明要从下一代抓起!
胡伟龙抹了把眼泪,冷冷的道:“太子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兴师问罪?”
刘御史知道,辩经的时候到了,胡伟龙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众御史十分默契的散开,围成一个圈儿,把中间的空地留给刘御史和胡伟龙。
“刘大人,铁观音漱漱口。”
有人拿来一碗热茶,刘御史含了一口茶,润了润舌头,呸的吐在地上。
“胡大人,吃瓣橘子。”
胡伟龙的拥趸送上半个橘子,让他清清喉咙。
呼....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碎纸屑,萧煞之气在刘、胡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太子当然有错,”刘御史先声夺人,“身为储君,太子本应行事恭谨,以孝、勤、仁、德为天下人表率,然而当今太子却经常忤逆皇上,行事风格乖张,不学圣人之道,却与妖人斗法,这难道是太子应该做的吗?我们这些忠臣难道不该劝阻吗?”
胡伟龙道:“大唐名相魏征曾对唐太宗说过,为臣者,要做良臣,不做忠臣,良臣使自身获得美名,君主得到光耀的称号,子孙世代相传,福禄无边;忠臣自身遭祸被杀,君主陷于愚昧、凶暴的境地,国破家亡,只得到一个忠臣的空名。”
刘御史打断道:“魏征说说的良臣,不正是我们要做的吗?请胡大人说重点!”
胡伟龙大声道:“错!我大明真正做了良臣该做的,恰恰是当今太子,对于太子的言行,你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只知其表,而不知其里,当今圣上一意修玄,十二载不上朝,满朝文武谁让不知,人人皆知,而人人皆不敢言,为何?无非怕惹怒圣上,担个冒犯天颜,诽谤君父,落个不忠不孝的骂名!”
“你们明里做个忠臣,暗里却是为己,而是真正为国家社稷着想呢?而太子则不然,他敢讲你们不敢讲的话,敢说你们不愿说的理,敢担忤逆不孝之罪,敢与妖邪斗法,性命相拼,太子之心何其光明,太子之行何其磊落!”
“太子的心中只有大明,却唯独没有他自己啊,告诉你们一件不算秘密的秘密吧,知道太子为何当街卖家具吗?”
说到这里,胡伟龙的语调缓和下来,刘御史等人已经被说的晕晕乎乎,顺势追问原因。
胡伟龙这才满脸悲痛的道:“你们这群忘恩负义之人,你们只知道朝廷突然间将所欠的俸禄一次发齐,每天歌功颂德,却不知这些钱里面,一大半是太子用自己都钱补上的!”
这里就得说嘉靖行事风格阴险了,他的圣旨只提及见胡伟龙清贫,一问才知欠薪两年之久,故此一次性补齐,却没有提及朱长寿淘了两万两银子的事。
而知道内情的内阁当然不可能说,而胡伟龙那些日子被派去福建辅助高拱办案。
直到最近胡伟龙才知道内情,本来就憋一肚子气,但又不能戳穿嘉靖的小把戏。
可如今这帮御史要去兴师问罪,太子朱长寿才是个刚出深宫的十五岁少年,如何抵挡这么多吵架专家?
所以胡伟龙决心不再隐忍,跳出来讲出事情真相。
这一波输出,将刘御史等人说的哑口无言,尤其是知道朱长寿卖家具,是因为掏钱给自己发欠薪,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之前是太子愚蠢贪婪,为了钱不顾脸面,说不定还像之前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一样,只是想着玩一玩,过一把当商人的瘾,简直玩物丧志,是个十足的昏君坯子。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太子圣德,心疼清流日子过的苦,认可自己穷到卖家具,也要让言官御史们过上体面的日子。
这是何等仁德的太子,将来肯定是尧舜禹汤啊!
刘御史老脸通红道:“原来如此,胡大人为何不早说?我等险些铸成大错!”
其他御史也羞愧的垂下头去,如果不是胡伟龙阻止,言官们今天算是栽了,而且得罪了太子,以后也没有出头之日,想一想又是惭愧,又是后怕。
胡伟龙道:“我不是也没来得及说嘛,你们就被对面翰林院那群伪君子撺掇起来了,这不怪你们,都是伪君子的错,他们还造谣太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家跟我出去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