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一直没主动吸过烟,在家乡是这样,在这里也是这样。
在这个世界,烟草被赋予了一种极为恐怖的权能,点燃后将雾气吸入肺里转三圈,身体素质会获得大幅度地增强,虽然那一口烟气在肺里兜转会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但贵族还是对此乐至不疲,不管是征战还是人斗场娱乐,烟草都是最优战略资源。
即使手工部探讨发现了提炼烟草秘密的方法,一种名为尼古尔物质的固液共存态,无色但气味很呛人的东西,将其对人体的伤害降至最小。
但贵族还是不愿意将它们给底层武士使用,即使那些武士只穿着单薄的挂着木质甲片的粗衣提着刀剑为贵族征战,但贵族还是不愿意,只愿意从地区卷烟司支出最劣等的卷烟给自己的武士,用强大的力量和成瘾性控制着他们。
贵族最喜欢较量军队的强弱,他们喜欢让手头的武士在吸入尼古尔物质后互相单挑较量,像是赌博一样交换府下的乡野村庄,人和田地构成的社会节点在他们看来就像是筹码一样,是个东西,但不是人。
路明非真的很讨厌他们,所以那些支持守旧集团的贵族都死了,尸体像破烂的布袋一样被抛向火堆,土民像是跪拜僧兵和贵族老爷一样跪拜他,明明已经伸手将他们搀扶起来,但转眼他们又会跪下像拜佛祖一样拜他。
啊啊啊,真的很讨厌这些封建礼仪啊。
路明非经常大半夜不睡觉这样想。
后来他带着的队伍里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喜欢听老板讲故事,而路明非最喜欢讲天元突破的故事,男孩们都喜欢故事里面的那个卡米那大哥,大家都说老板就是故事里的那个西蒙,老板这时总会搓搓那个打趣老板的家伙的头发,然后站在营地外站很久很久。
衰仔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是在棺材里醒来的,幸好棺材盖没给钉上,填埋的土也只是薄薄一层,不然就真成史上最为憋屈的穿越者了,死在棺材里,连樱花妹的手都没摸着,很憋屈的死法好吧,他总是在脑海里这样评价。
结果刚推开棺材盖,爬出葬坑,就看见旁边有一伙风尘仆仆的人用惊愕的神情看着他,路明非人都傻了心想这群人该不会把我当成刚从葬坑里尸变爬出来的食尸鬼吧,想着把自己逗乐又对着对面哈哈傻笑,对面队伍里有个头缠粗布的小伙一边牙打颤一边将怀里的胁差拔出来,明晃晃的刀具吓得路明非直接双手举起投降,对面看着一愣倒也看清路明非是个人不是要出来吃人的鬼怪,粗布小伙将胁差入鞘,队伍中挤出一个少爷,他走了出来,向路明非伸出了手。
“我很会看人的,少年,要不要跟我反抗这个世界?”
路明非有点愣,伸出去握住少爷的手,有点粗糙,不太像少爷该有的手,但让衰仔愣住的不是少爷的邀请,而是少爷说出来的话,是动画或者是真三国无双里会出现的语音,日语,他也只会かわいい、おにいちゃん、こにちは这几句,连幼稚园的水平都达不到的他居然听懂了对面说的话,这算什么啊,穿越异世界自带的福利吗。
衰仔依旧震惊于穿越世界带来的福利,直到少爷从握手礼仪中脱离出来拍了几下路明非的肩膀,路明非才想起来他已经不在那个名为地球二十一世纪的家乡了,他跟众多穿越者或是日本高中生一样穿越进了异世界,极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原本因为穿越福利而高昂的思绪再次低垂了下去,低着头,像个孤独的衰小孩,没人抱没人爱。
只有少爷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张开手,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路明非,还顺手揉了一把路明非的头发,像跟自己的弟弟玩闹一样。
“没事,我相信你会是一头龙狮的。”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少爷走了,喜欢跟衰仔玩闹的小巫女走了,第一次见面以为他是妖怪的胁差小伙也走了,队伍里好多人都走了,继续在这条路上走的只剩他路明非一个。
可他打起架来还没小巫女厉害,小巫女一巴掌就能把他扇飞三四米远,还是没吸入尼古尔物质壮秘力的前提下,但这样强悍,喜欢说他身上蛰伏有恶鬼的小巫女还是走了,路明非一直没搞懂为什么清秀可爱的小巫女喜欢说自己身上有恶鬼,少爷说自己是一头龙狮也就算了,怎么大家都觉得这么一个死小孩能是那个断绝这幕府时代的英雄,可他们都用那种希翼的眼神盯着自己,路明非经常受不了,于是弯着身子偷偷溜出营地,坐在溪边发呆。
路明非好怀恋家乡,至少还能喝喝可乐在网吧里用睥睨一世的神情来打星际比赛,却又没那么想念家乡,这里虽然没有发达的电脑与自来水,但有愿意听自己说话讲故事的大家,他们会很认真的听路明非讲没有营养的白烂话,然后给路明非猛灌酸溜溜的果汁,大声地吐槽路明非的一副衰仔样,少爷是最喜欢灌果汁环节的,而小巫女经常躲在厨娘秧子背后嘿嘿的偷笑。
只是过了几年而已,这一切都没有了,营地被守旧集团的武士机动队突袭,对面净是饱吸尼古尔物质那种肮脏东西的享利阶层,他们浑身都是过于饱和的赤纹,他们的确是集团里最为优秀的那一批武士,吸入尼古尔物质的他们满眼都是暴虐,武士们只想提着败将的头颅回去交差,于是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死小孩一个,小巫女用她的身躯和秘力护住了路明非,以往软嫩的散发着少女清香的身躯为路明非死死抵住刀剑与箭矢的攻击,少爷用法术将他们两个传送离开,小巫女的衣衫破了泄露了春色,路明非只是一脸恐惧,少女的身躯没有春色,白嫩的皮肤被黑红色的秘力晕染开来,路明非知道,小巫女快死了。
过度的秘力使用只会毁坏身体内部结构,路明非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他想说点白烂话逗小巫女开心下不那么痛苦,小巫女却只是紧紧的扯住路明非的衣袖,一直小声的断断续续的唱着,路明非知道那是空色デイズ,天元突破的主题曲,他想捂住小巫女的伤口却怎么也捂不住,血还是从指缝里涌了出来,像小泉一样,小巫女示意路明非把头低下来。
“他们都喜欢卡米那,那我觉得你,路桑,你要成为西蒙哦。”
小巫女是笑着走的。
路明非哭了一天一夜,像是要把泪都流净一样,他虚弱地站了起来,帮小巫女下葬。
从灌木丛里掏了点野果补充体力后又走向营地,背影跟现在一样孤寂。
现在已经是守旧集团大捷的二十二年后了,二十二年间,路明非重新集结队伍,他仍旧喜欢笑,喜欢把别人的头发揉乱,现在的他正站在代表守旧集团利益的姬路城天守阁上,敌人的武士躺在地上,心口被短剑穿透,楼下,城池的四周都是守旧集团的职业武士,他已经被逼迫到毫无退路的地步了。
路明非望着阁下密密麻麻的人海,就像是一团乱糟糟的蚂蚁,用听不懂的语言叫喊着,细细分辨,好像是“征夷大老爷要你死,你就得死”之类的浑话,路明非听着感觉有点乐,这个视角看下去与观察蚂蚁搬米粒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就是少爷你说的幕府,所谓的守旧集团吗?一群只会吸食尼古尔的废物啊哈哈。”
路明非说着说着开始笑起来,原本是轻笑,后面又逐渐狂笑起来,周围的武士感觉自己被轻蔑了,举刀向路明非砍去,路明非脚步一闪,刀光只斩到一旁的木质屏风上。
路明非张开双手,像预备展翅起飞的鸟一样站在天守阁顶边缘,那么一瞬间,包围的武士真这么觉得眼前的凶神会飞起来,不过,被利器包围的老虎再凶猛也只是会喵喵叫的猫咪,他甩了甩头,继续慢步向前移动。
这时,他脚步停了下来,那个男人对他作出“再见”的口型,身体向后倾倒,落了下去。
路明非从天守阁跌落时,少爷的玉佩还挂在他脖子上。
在生命的最后,他仰望着上方,看见维新集团残损的旗帜、樱花和忘川的水都在和他一起落向无间。
我有罪吗。
路明非想。
他如翅膀残缺的鸟般落入黑色的海洋,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守旧派武士淹没。
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