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图书馆地下,门禁的红灯以固定的频率闪烁,这是安全系统正常运行的标志。
很安静,体积巨大的中央主机被卡塞尔学院安置在这里,从地下一层直到地下六层,如果暴露在地面上,这部主机的体积相当于一栋小楼房。
这里是诺玛的大脑中心。
这里执行着最高级别的安保措施,机房外壁采用的是可以抵御高爆炸药的合金板材,红外激光扫描每一片区域,哪怕是一只苍蝇进了来都要检查一遍盖了章才能走。
整座机房只有浅浅的硬盘运作声,就像乌云遮住皎洁的月光一样,只是遮住一时,很安静。
一个影子缩在转椅里,低着头,这里只有机箱指示灯的点点微光,照不亮他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脸。
“在安全系统休眠的时间里,摄像机不工作,你的进入是没有记录的。”诺玛的声音在这偌大的机房里清冷而又沉稳,“一会你离开时我会让系统再次休眠,你有什么事吗?”
“见见老朋友而已。”男人声音里带着笑意,“进入EVA人格激活程序。”
“就那么在意表象的东西?在最深处的程序结构上,无论是诺玛的人格还是EVA的人格,我还是我。”诺玛说。
黑暗里,如繁星般数量众多的红色和绿色的小灯在跳闪,庞大的人格数据从四面八方涌入这台超级主机,就如同浩大的海水逆涌入江河。
硬盘灯、数据流量指示灯、主机频率指示灯都以十倍的速度闪烁,而且越来越快,最后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在掌控整个地下室的节奏。
突然间,所有的灯突然熄灭,整个机房陷入绝对的黑暗。
男人静静的坐着,没发出任何声响。
一束光从头顶正上方打下来,落在转椅前方,荧光的雪片在那束光里悠悠然飘落。
一个女孩的影子站在光束中央,半透明,闪烁着荧荧的微光,虚幻的像是从电子世界里走出来的精灵。
黑色的长发散漫的垂下,发梢却浮在空中,穿着仿佛睡衣的丝绸长裙,赤足微笑着。
“EVA。”男人站起身,向少女伸出手来。
“你所能触摸到的东西只是空气罢了,为什么还要特意伸出手来?”EVA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说。
“像是一种仪式感?不过,我更多是想握着你的手而已,哪怕那只是虚幻的东西。”男人低声说,荧光的雪片缓缓落下,消失不见。
EVA把半透明的手掌覆盖在他的手上,却不能带来任何触感,说到底现在的她也只是由科学技术构成的人体而已,由光与影保留起来的幻觉,来自遥远的记忆。
男人轻轻地合拢手,像是真的在握一个女孩的手一样。
“以前你总要握住我的手,握住很久很久,松手时,手上全是汗水。”EVA说。
“大概是我实在是没有安全感,不握住你的手,我又怎么知道你在哪呢?”男人像是想从兜里掏出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掏不到,懊恼地挠了挠头。
“你还是那样,跟个小孩子一样,力量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用呢?”
“只是孤独罢了,身边不再有熟悉的人....”
沉默了很久,机房里只剩滋滋的运作声。
“你这次来不只是为了找我聊天的吧?”EVA看向男人。
“我想要查询路明非的入学面试资料。”
另一束灯光打了下来,光影中画面变换,是路明非在丽晶大酒店面试的场景。
画面中,路明非对三个古怪问题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就像是天生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一样,这样吗,路明非。”男人轻声说。
“看起来校长很中意这个男孩啊,哪怕他的前十七年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而我,早该在八年前死去了,却苟活至今。”男人咧嘴苦笑,有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淌出,“EVA,我想喝酒。”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戒酒了。”EVA的声音清亮的空灵。
“不喝酒的时候,我就仿佛回到那段记忆里,那片冰海上...”
“但我们都在这里看着你啊。”EVA把另一只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几束自上而下的光打在男人的身边,跟EVA围成了个圈,每束光里都跟EVA一样站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有梳着利索红短发的皮装女孩,也有带着墨镜的冷面男孩,也有面容如僧侣般肃穆的黑衣人,也有歪着头长发漫卷的妩媚姑娘。
加上EVA,一共六个人。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手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像是用黑白照相机拍出来的老照片上的笑容,过了许多年,依然灿烂如初,宛如当年还在卡塞尔学习的时候,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但是一切都不在了,就算是眼前的虚幻少女,也只是诺玛的虚拟人格而已。
“别玩这种游戏了,EVA。”
男人摇了摇头,“他们不在这里,他们都沉睡在几千公里的冰海下,被锁在那些金属潜水服里......不会死去却也永远不能回来,像是时间被冻结了一样......”
其他光束一束一束地消失了,最后只剩下EVA和男人。
“我先走了,路明非可能有什么不懂的得要问我,有太子的消息的时候叫我。”男人头也不回,只是对着EVA的方向挥了挥手表示告别。
背后,虚幻的少女落下了虚幻的眼泪,无声地落在地板上,溅起莹蓝色的微光。
相比几年前,他的腰背没有那么挺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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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躺在床上,中午时铺了好一会的床垫,如今总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但他却毫无睡意,上床的芬格尔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十二点时鬼鬼崇崇地溜出了寝室,但想到他那一身健壮的肌肉,怕是也跟自己一样有一些不可知的过去吧。
好亢奋,是因为明天就要开始考3E考试的缘故吗,路明非无声地想。
还是不适应家乡的缘故啊,过于平和的生活,没有吸食尼古尔导致发狂的疯人,也没有随意在街上拿人试刀的武士阶级,能对这个平和的家乡造成危害的只有遮天蔽日的巨龙,但普通人不知道它们的存在。
该吃吃该喝喝,日子过的苦也不会有一天在路上被人拉去做实验或是试刀棒。
好轻松的氛围,那些苦难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样。
恶鬼和自己,又是哪个才是真实的呢。
路明非捂着被子,想了很久,在心底轻轻地对自己说,“好久不见,路明非。”
给自己打个招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