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暮投石碣村,有妖夜捉人。
杜仙凫像头牲口,被撵着爬了八十里山路。
一条粗麻绳扎缚着他的腕子,趿着破草鞋,芒刺劙破了脚板的血泡。杜仙凫肚里止不住地骂娘。
“重八吖,重八。你们老朱家真他娘的会折腾人!”
杜仙凫睁开眼,察觉自己穿越到了洪武四年。可他尚未高兴得太久,就摊上了大事——大槐树迁徙!
历经元末混战、黄河决口、蝗灾肆虐,原本富饶的中原乐土沦为了“赤地千里,积骸成丘”的荒莽野地。
春燕归,巢于林木。
遂有了“大槐树迁徙”。洪武大帝朱元璋下令:迁山西之民,填河南、河北、山东。
缘悭命蹇,杜仙凫恰恰倒了大霉,他穿越之后立马被“抽丁”,被迫从山西徒步千里,押赴至徐州落草。
红日衔山,玉镜将明。
“几位,行个方便。”杜仙凫想尿尿。“帮忙解个手,容我‘登个东’。”
两名防送官差肩膀横担水火棍,厉声申饬:“憋着!净是你这捣子的屎尿多。”
人有三急。
又走了几步,膀胱快要撑裂了,杜仙凫确凿按捺不住尿意。
“我又不是罪犯,连尿尿都不允许么?”
防送官差倥着脸,铁青的面色恍若一尊墓碑。“你屙屎,他溺尿,磨磨蹭蹭的,几时方可抵达徐州?”
话虽如此,那官差还是解开了杜仙凫的麻绳。
向前踱了两步,在巨岩后解开了裤腰带。
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海现冰轮。山谷中的黄昏晚景,别有一番诗情画意。杜仙凫面对蔚然群山,哗啦啦地释放压力。
遽地,周遭杂草丛传出窸窣的碎响声。
杜仙凫循着声,斜眼睃去,乱草堆中影影绰绰有黑影在晃动。
并未看得真切,只听刮剌剌一声响,猝然跃出一头恶狼。
“我艹!”
杜仙凫惊怖惕息,吓得他把半截尿硬生生闸了回去。悚骇地揣着裤腰带,向迁徙的人群中窜逃。
那恶狼似牛犊般粗壮,狞目电烻,锯牙包口。
不远处的防送官差见势不妙,掣出两口雁翎响铜刀,护在阵前,与恶狼对峙。
“活人......血食......”
寥寥几句人类的话语从恶狼的血盆大嘴里吐出。
“血食......甘美......”
众人闻之,俱皆惶悚。恶狼似乎已启了灵智,修炼成了狼妖。
“妖!”
欻——
仅一瞬之息,狼妖的獠牙刺穿了靠前的官差的颡根,复一扯,两斤半的脑袋脱离了七尺高的身躯。
噗——
断掉的脖颈迸出血柱。
满天红雨喷人腥,一颗人头滚地来。
眨眼的功夫,魁梧夯实的官差便踏上了黄泉路。
四溅的血珠淋到了杜仙凫的脸颊上。
温热的,咸涩的。
他意识到,当前的世界真有妖兽存在。腥风飒飒,妖氛溟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妖就货真价实地立于面前。
当——
剩下的那名官差吓尿裤子了,双腿觳觫,手里的雁翎刀也抓不住,掉落在地。
铜刀掉落的脆响吸引了狼妖的注意。
利爪掠过,开胸裂腹。
拇指粗细的蚯蚓哗啦啦从肚子里流了出来。
“又死一个!”
凡人血肉之躯,何以抗衡妖兽之獠牙?杜仙凫挣扎着,迈开松软的双腿仓惶逃命。他倒也幸运,狼妖并未选择扑杀他,而是盯上了别的移民。
一同迁徙的队伍还有九名山西移民。
为了防止在迁徙途中逃跑,众人都给粗麻绳拴得死死的。狼牙逼近,这群无辜的山西庶民依偎在一堆,哀嚎嘶吼。
他们无处可逃。
麻绳纽的是“猪蹄扣”,愈是挣拽,拴得愈紧。
“啊——”
惨绝人寰的吼叫震碎了静谧的山谷。
牙碜。
杜仙凫不敢扭头看。
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跑!亡了命也似地跑,脚下的破草鞋都蹬烂了,只得赤着脚跑!可惜,尅毒的狼妖没打算饶他小命。
嗷——
喉管颤出低吟的兽吼。
它止住了嚼食肉块,转而扑向杜仙凫。四蹄奋威,一跃便是数丈;嘶风逐电,顷刻突至背后。
“速度太快了。”
“根本跑不过它!”
顶梁骨走了真魂。无尽的恐惧压迫着。杜仙凫命在旦夕。
狼妖近在咫尺。
“寄了......”
濒死之前,杜仙凫干脆摆烂了。
逃,肯定是逃不掉的;打,绝对是没胜算的。杜仙凫也尝试过求生,争奈天意使然,令他命丧狼腹。
收住脚步。
两手一摊。
“我躺平了,你想吃就吃吧。”
狡黠的狼妖反倒犹豫了,它捉摸不透“猎物”为何突然不跑了。
愣怔三秒,狼爪峻利地撕向杜仙凫。
灵光乍现!
在被撕裂之前,乍然冒出了求生的方法。他重燃希望,先是让过了狼爪,再快步冲到山谷边,尔后曲肱护头,从山腰往下滚。
骨碌——骨碌——
像是进了滚筒,杜仙凫整个人天旋地转,火杂杂地滚下山。狼妖追不上了,只好败兴返回。
骨碌——骨碌——
即使山坡不陡峭,可近千米的高坡滚将下来,仍然将杜仙凫颠地四肢肿痛,五脏乱颤。他的脑袋更是不慎磕了乱石。
痛剐剐烟生七窍,直挺挺鲜血模糊。
“没死吧......”
杜仙凫遍体鳞伤,但仍有一口气吊着,没死透。
“我想回家了......”
“这种穿越太没意思了。”
没有开启金手指的杜仙凫,完全体会不到穿越者的乐趣。
幽花摆锦,野草铺蓝。杜仙凫在山脚下的野花野草中躺了片刻,稍稍缓过劲来,强支着身躯,试图走出山谷。
月影溶溶,竛竮抹过几个山嘴。
看见不远处的山坳里,微露着茅屋几椽,像是个小山村。村口矗立块黑石,朱书三颗正楷大字:石碣村。
谛视。
虽有村落,却无烟火。石碣村八成是被遗弃的村子。
“有人么?”
杜仙凫试探着推开了某户人家的柴门。
“嗐!家里有人么?”
全然没个人芽儿。和猜想的一样,此处真是座荒村。他壮起胆子,撩开厚厚蛛网,往里屋里走。
黄土壁,黑土炕,一张莞簟俩破窗。
借着虚弱的月光,大致扫视一遭,屋内空空如也。
“狼妖应该不至于追到这里吧。”
思忖。
“天黑了,凑合睡一晚吧。”
屋里很黑,灯盏上的蜡油业已干枯。杜仙凫躺上了火炕,搂盖着些许干草,他睡不着,只是闭眼休憩。
“相公——”
黑魆魆的,枕边冷不丁传来女人的娇嗔。
“谁!”
杜仙凫寒毛乍立。
“相公,你往旁边挪挪,压着妾身头发了。”
吓傻了。
他梗住了脖子,僵在火炕上不敢动掸。
“这......这废弃的破房......还有别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