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847章 英雄气概(1 / 1)杏子与梨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847章 英雄气概

顾为经感受到安娜正在看他。

互联网上的“女性”插画家侦探猫感受着《油画杂志社的a·e编辑的注视,他稍微有些不自在。

没来由的羞怯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就像你仪表堂堂的坐在演讲台上之上,准备要好好的高谈阔论一番,却忽然被人发现自己穿着母亲的长袖裙衫,系着描绘绯红玫瑰的腰带,脑袋上还戴着……嗯,刚刚休息室里的那顶图兰朵公主的蓝色水晶头冠。

想想看。

这是何等社会性死亡的场面啊?脚趾头都要尴尬的抠出三室一厅来了。

对所有于一切,顾为经都有一个阴差阳错又非常合乎常理的解释,但他还是在安娜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非常强大的压力。

他在椅子上坐的笔直,右手托着左手的手肘,看向女主持人。

伊莲娜小姐用一种神秘的沉静眼神注视着他。

顾为经感到安娜的眼神像是平缓的湖,湖面上倒影着自己的脸。

终究。

顾为经按耐不住了。

他率先开口询问道:“还有这样的事儿,为什么……你说的是谁?”

“你觉得的呢?”

伊莲娜小姐平静的反问道。

顾为经平静的摇摇头,仿佛这是一件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

“rrose selavy.”

伊莲娜小姐审视了顾为经片刻,终于移开了视线,随口报了一个名字。“这是杜尚曾经使用过的女性化名。这个名字被用在了他早年间的部分作品和发表的诗歌之中。”

顾为经轻轻呼了一口气。

“为什么,因为杜尚自己的恶趣味么?”他寻问道。

“谁知道呢。”

安娜摇摇头。

“但如果是我,我更愿意把这理解为突破性别壁垒的实验。历史上,女性艺术家选择男性化的名字发表作品,是对个人身份的重塑。那么反过来。男性艺术家尝试着用女性化的‘躯壳’来发表作品,当然也能带来不一样的思考视角。”

“是平等的对待性别问题的尝试。”

安娜耸耸肩膀。

“可是,男性终究不可能变成女性,女性也终究不可能变成男性,不是么?难道真的能够转变性别视角么?”顾为经轻声问道。

他一开始在网站上简直画插画的时候,选择了一个女画家的马甲,唯一的原因只是因为更加方便接接插画的订单。

可随着“侦探猫”名气的越来越大。

这个身份也开始给顾为经带来新的困惑。

“无意冒犯,我很年轻,我不想表现的像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或者冒犯某些特殊群体。但我是个男人,我是跟随我自己的爷爷长大的。”

顾为经说道:“他今天也来到了现场,现在就坐在舞台下面。”

“我爷爷非常的追求硬汉气质,最喜欢的作家是海明威。从小他就告诉我,我是男孩子,不是女孩子,所以我必须要坚强,我不能像个娘娘腔一样,我未来必须要担负起家庭的责任,我要认真的工作,我有义务让家人过上很好的生活。我要坚定且充满了勇气,这是阳刚的男子气概。”

“所以女孩子就不需要坚强、坚定、充满勇气,认真工作,负担起家庭的责任了么?”伊莲娜小姐随口就是一击锐评,“我可能点有不同的意见。而且工作有很多种,哪怕就算是在家里,无论是全职奶爸,或者全职的奶妈,她们也都在负担家庭的责任,不是么?”

顾为经僵在原地。

她反而莞尔一笑,安娜知道顾为经刚刚的话容易使人误会,所以才锐评了一句。

“开个玩笑。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顾先生,你想说的是,男艺术家可以以女性的化名创作,女艺术家也可以以男性的化名创作。但你认为这种化名可能无法触及性别壁垒的根本,对么?”

“因为他们从小接受着两套截然不同的话语体系。客观上……也许男人和女人本来就是不同的。”

顾为经顿了顿,“我绝不是说,女人或者男性,任何一方没有追求公平或者说……没有追求成功、杰出与幸福的权利,绝不是如此。但……我们难道能够互换生理上的差异么?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不公平。奥林匹克比赛要是把男子组和女子组的差别区别取消,女性和男性竞争举重,这不也是一种不公平么?”

“同样,硬汉文学就是很难拥有女性作家那种柔软的细嫩的触觉,你能想象海明威那样的人,穿上女装,裙子,戴上……图兰朵的头冠,会是个什么模样么?”顾为经问道,“反正我是永远难以想象的。那简直像是一场尴尬的灾难。绘画难道不是如此么?浮于表面,但无法触及内心的深处。男人无法真正变成女人,女人也无法真正变成男人。”

“用化名来作画——我觉得这就像是一个获得‘竞争优势’的游戏。我有些时候,甚至觉得这是一件让人觉得羞愧的事情。你可以搬一只梯子翻过障碍,但墙壁永远都在那里,不会倒塌,不会消解,因为它注定如此,从人们出生那一刻就是如此。”顾为经觉得他自己是不是在用“侦探猫”的身份,赢得别人的信任,那些本来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你理解错了。艺术不是举重,是理解。”

伊莲娜小姐摇摇头。

“生理的差别不会消解,但偏见和刻板印象和束缚可以消融,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海明威当然永远无法成为女性,但不代表,他无法写出让女性感动的文字,也并不代表,他无法写出细腻的女性人物。海明威也写了很多复杂而立体的女性形象……而我所说的性别转化不是说让人做个变性手术。不是让男人成为女人,女人成为男人。”

“而是深层次的理解,深层次的爱。”

“顾先生,我从小上的是传统的女子教会学校,一方面它很优渥,一方面它也很老旧。”

安娜说:“就是那种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教导你如何未来成为一个真正上流的女人,一个真正的让丈夫感到体面的贵妇的学校。仿佛有什么伟大的魔法存在,只有按照标准的流程操作,按时的去教会,餐前认真的祈祷,学习那些体面夫人们的生活,相夫教子,剪剪,布置布置舞会,便能收获幸福。”

“相反,要是打破了这个咒语,搞错了操作顺序,搭配错了桌布的纹,便会像所有不成功的魔法一样,受到诅咒。21世纪,就算是最古板的教会的学校,也不敢对女人说你们不能拥有事业,或者你不能拥有梦想了。但是,我能在其中的某一些老师的目光里看到这样的东西,他们用眼神在说——你必须要找一个非常有钱,非常有权力的丈夫嫁掉。”

“我不喜欢这样。从小,我就对性别的壁垒有非常深刻的认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无法理解男性了,我理解有些时候社会对女性的苛责与负担,正如我理解,又有些时候,社会对男性的苛责与负担一样。”

“毕竟,社会也要求他们拼命的努力,最后变得非常的有钱,非常的有权力。才能在维也纳的女子教会学校的姐妹会里,找到位看上去顺眼的女孩娶走。”

安娜用她特有的冷幽默说道。

“相信我,这真的很难,也许并不比让一个瘸子搞清楚到底有多少种社交舞的舞步种类简单。”

舞台上的嘉宾忍不住一起笑笑。

“所以,有些时候,我也会用男性的视角来思考问题。不是我忽然一下变成了男人,而是说,我在尝试理解他们,在一些特殊的问题之中,我会把自己放到了他们所面对的真实情景之中。我在以a.e编辑的身份撰写的评论文章里,有些写的可有‘男子气概’了,就算把海明威请过来,他也会同意我的话的。”

“当然,我永远也无法真的变成男人,也无法理解一个35岁,濒临失业,有一家人的医保要付,小女儿患有白血病,银行还要收走房子的中年大叔画家内心到底要面对着什么。”

女人摇摇头。

“去年的时候,《油画杂志一个关于底层画家生存现状专访的调查项目里,我接到了内华达州的一位先生的来信,看得我几乎要落泪。我尝试着以他的口吻去写些什么,这其间当然很可能充满了我对于他的主观癔测,女性对于男性视角的主观癔测。就像有些男艺术家在创作女性人物,贝尼尼在雕刻特蕾莎修女脸上激烈的表情的时候的主观癔测一样。”

“所以,如果有任何对于这一点的批评,我都会充分的体谅并且虚心的接受。但我觉得这种尝试是有意义。这是一种温和的解构与对话。”

“性别壁垒就在那里。一方永远无法变成另外一方,但爱,爱与理解能够消解这样的隔阂。”

安娜注视着顾为经。

“海明威不会穿着长裙,圣女贞德也不会在裤档里塞上路易十四那种高高隆起的填充物招摇过市。但打破性别的壁垒不要求你做这个,要求的是你愿不愿意爱对方,愿不愿意理解另一侧的人生。她不会让女性创作者失去她们的细腻与敏锐,也不会让男性失去他们的男子气概,变得娘娘腔……”

“嗯。”

伊莲娜小姐摇摇头。

“我不想用这个词。细腻与敏锐从来不是女性的专利,坚韧与勇敢也不是只有男人才能做到。艺术界这种化名与伪装的游戏本来就是对于性别视角,对性别决定了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决定了你能感受什么,不能感受什么,甚至决定了你能不能成功这样社会叙事结构的嘲弄。”

“所以。”

“我不想在这里用男子气概这样的词。”

女主持人抿了一下嘴巴。

“我要用英雄气概这个词。在层层刻板偏见之中,能够对彼此抱有爱与理解是一种英雄气概。愿意打破成见,愿意反抗成见的人,要比拘泥于性别壁垒甚至彼此仇视的人更加勇敢。而英雄气概,爱与理解,都是不分男女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

亚历山大已经动容的鼓起了掌,他就知道,伊莲娜小姐这样的人,一定会对类似的话题感兴趣。

安娜并不理会对方。

她那双栗色的眸子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的明艳动人,一眨不眨的看向顾为经,正紧紧的盯着对方的脸。

顾为经并不清楚女主持人为什么要盯着她看,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

对他那句随口之语的辩驳。

对艺术家杜尚会采取女性身份的匿名的解读,对她在进入《油画杂志社以后,采取了“a·e”这个缩写笔名的自白。

亦或是别的什么?

他只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话比这般勇敢的,带有爱与理解的宣言,更加撼动人心了。

顾为经不知道侦探猫的身份是否被其他人所知。

他只知道。

伊莲娜小姐的这番话,给了侦探猫很大的力量,比那张三百万欧元的支票更大的力量,也许……甚至是比那座侦探猫冠名的博物馆更强大些的力量。

“而英雄气概,爱与理解,从来都是不分男女的。”

在往后的很多年。

顾为经每当以侦探猫的身份提笔做画的时候,脑海之中,都会响起灯火辉煌的滨海艺术中心的歌剧厅里,女主持人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种羞怯感被清洗一空。

他摘掉了脑袋上的那顶可笑的头冠,把它放到了心中。

——

“所以,真相早就已经大白了。1875到1877年,正是历史上莫奈创作的一个高峰期。他创作了大量有亚洲元素的作品,并且地位上开始取得了一定成功。法国是欧洲的艺术之都,能搞到钛白颜料,我们在莫奈的作品中也能——”

亚历山大挥舞着手臂。

“不要混淆视听。”

罗辛斯说道,“莫奈确实有些作品里能看到钛白颜料的使用。但那已经是1910年代得病以后的事情。和你口中的1875年到1877年全然不在一个时间点上。恰恰相反,莫奈就是因为早年间创作的时候,使用了太多含有重金属成分的有毒制品,才在晚年出现了很多神经性疾病。”

“要是在1876年,莫奈就开始使用钛白,哪里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情。”

“因为他的艺术追求。有些画家直到二战前还在使用铅白呢。也许是莫奈觉得钛白太艳了,缺乏古典式的温润感,所以在进行过尝试以后,就暂时放弃了这种挥画方式,直到晚年生病,又不得不重新捡起来。”

“罗辛斯,这种作品中的相似性还不明显么?刻画云朵时短而细的笔触,厚涂和薄涂相结合的视觉风格……”

“归类到艺术指纹里,显得有点牵强,我觉得更像是印象派的整体风格。”古斯塔夫插嘴。

“我还是实在看不出来,莫奈的妻子卡美尔有什么使用化名画画的必要。再说,coral也是个女名啊,要是卡美尔是一位杰出的画家,和丈夫互相成就,没理由不在历史上留下名字。”

“很简单。莫奈无耻的剥削了自己妻子的艺术成果。”

(本章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