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周前,那时路明非正在赵孟华的指挥下,为了文学社的建立跑东跑西。每天一下课就往学校的打印店跑,又是印海报,又是印文件。海报印完得贴到各个楼层的公共展板上,文件印完得找到各个部门的老师签字盖章,有时候一张文件还得在教学楼上下跑好几层。
原本路明非加入文学社的动机并不单纯,就和其他大部分加入文学社的男同学一样,是奔着陈雯雯去的。而文学社对他们来说,无非只是一个和陈雯雯待在一起的借口,所以与其真的为文学社的建立出力,到处跑东跑西,他们更愿意以“拟定未来发展方针”“确定文学社建立宗旨”之类借口呆在陈雯雯身边,陪她一起幻想美好的文学殿堂。
但事情总得有人做,赵孟华在知道陈雯雯要建立文学社后,便找学校里几个老师摸清楚了社团建立需要做哪些工作,随后便在陈雯雯面前揽下了所有事情,之后又找到了显然没法像其他同学那样口若悬河的在陈雯雯身边讨论文学的路明非,把工作分门别类的交给了他。
所以在陈雯雯的角度来看,文学社几乎是她和赵孟华一起建立起来的。当她和其他社员讨论完方针,宗旨之后,赵孟华就会把那些盖好章签好字的文件交给她,告诉她,这个属于他们的文学圈子正确确实实的成型了。每当她路过那些展板,看到那些海报,她都会想到赵孟华拿着海报跑上跑下的辛苦背影,心中某些东西便悄悄萌动起来。
周四的最后两节课是学校专门划出来给学生进行社团活动的,在还未收拾妥帖的社团教室里,陈雯雯小脸带着些许红晕,带着一丝笑意向社团成员们宣布——文学社建立的前期工作正式完成。之后,他们定好了下周四举办文学社的第一次社团活动,围绕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中篇小说《情人》的讨论。
放学后,背着书包往叔叔家走的路明非觉得自己的生活从未如此充实过,甚至就连当初不太单纯的动机,也在不断的忙碌中悄然变化。想着已经初步形成规模的文学社,想着很有可能这个社团会在仕兰中学一届一届的延续下去,作为建立社团出力最多的人,他的心中难免生出小小的自豪,那是几乎与陈雯雯无关的自豪。
可惜,小小的自豪以及自豪带来的好心情在半途戛然而止。
“路明非。”在行径一处行人稀少的小公园时,路明非被一个语气不善的声音叫住。
他循声望去,发现不久前被他和苏晓樯打的捂裆倒地的金毛正带着十来个人站在道路尽头。
那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有高尔夫球杆,有棒球棒,有甩棍,甚至还有不知道哪掰过来的木桌腿。
“你叫路明非是吧。爹妈跑了,赖在叔叔婶婶家里。呵呵,老子查过你了,没苏晓樯罩,你屁都不是。”黄毛说完,收起手机。
“不是能耐吗?啊?今天老子不打断你的只因儿老子不姓李。”
黄毛这几句话说完路明非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那天他和苏晓樯并没有把这个黄毛打服气,估计是查了查苏晓樯和他的背景,之后果断选择了来捏他这个软柿子。
现在的路明非当然是可以把这十来个人全部打倒的。
就在上个周末他的那位酒德麻衣老师就专门针对徒手一对多的情况给他进行了特训。在特训结束后,他和酒德麻衣老师说了学校发生的尼伯龙根侵蚀,酒德麻衣老师似乎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想他传达了她老板的话:
“你只需彰显自身的伟大,自有人为你实现与之相匹的奇迹。”
路明非听得一愣一愣的,酒德麻衣老师也没给他解释。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一干人等,路明非心里思忖片刻,考虑到把他们全部打倒后可能会带来的各种麻烦事儿,加之现在自己被强化后的身体根本就不会被他们真正伤到,最终选择了躺平。
“你们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啊。”他眼睛斜瞅着那群人,嘴巴大张作出夸张的表情。
黄毛的手下只觉得这人是吓破了胆,各个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边走进一边用棍棒击打手掌发出啪啪的声响。
随后路明非便很识相地蜷缩在了地上,甩棍,棒球棒,高尔夫杆无情地砸在他的身体上。
感觉就还好,还没酒德麻衣老师训练时打的疼。一通棍棒猛砸加上拳打脚踢后,众人终于停下,打累了。
见路明非像个西瓜虫一样卷在一起,嘴里喊着讨饶的话,黄毛终于心满意足,最后丢下一句狠话后便散了。
见周围人走光了,路明非才起身,疼痛早已消失,浑身上下一处淤青都没有。唯一让路明非觉得麻烦的是校服外套脏了。
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刚准备脱下外套在公园的公共水槽洗一下,却发现酒德麻衣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抱肩站在路边,表情冷漠地看着他。
“我教给你的东西都白教了?”路明非从未听过酒德麻衣用这样严厉的语气说话。
“不是麻衣老师,我不是打不赢他们,就是……”
他的话语被酒德麻衣打断:“你让我很失望。”
“我总不能真的把他们都打一顿吧。”
之后他们继续纠缠怎么办,学校老师知道了怎么办,叔叔婶婶知道了怎么办……路明非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反正他们也没发伤到自己,打完就完了,谁也不会受到伤害。
酒德麻衣默默走到路明非的面前,路明非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突然感到身体汗毛倒竖,身体肌肉处于危机本能的紧绷起来。可依旧晚了,酒德麻衣的拳头狠狠击中他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路明非打的双脚离地,整个人直直地飞向身后的灌木丛里。
我去,这也太夸张了吧。被打飞的路明非艰难的从灌木枝杈中起身,还没站稳,早已来到他面前的酒德麻衣又是狠狠的抽了他一巴掌,他的脑袋像个篮球一样砸向地面,他的意识恍惚了片刻,接着他感到了那一连串毫不留情攻击带来的剧烈痛楚。
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要被酒德麻衣老师活活打死了。
酒德麻衣弯下腰,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整个拎起。
“我没办法啊……麻衣老师……”
“如果你不是混血种,如果我从没有训练过你,遇到刚刚的处境,你会怎么样?”酒德麻衣冷冷问道。
“我……”路明非哑口无言,他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会真的被打的遍体鳞伤,而刚刚酒德麻衣老师拿几下不留情面的拳头与巴掌,让那唯一的区别也没有了。
“如果无论怎样你都会作出相同的选择,那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她盯着路明非的双眼,她的老板说这个人终会成为伟大本身,可此时她所得见的却只是一双茫然无助,怯懦游移的眼睛。
良久,她松开领子,转过身,皱眉扶额。
他真的可以承受老板口中的伟大的吗?他真的有必要去承受吗?
她知晓他的过去,从小到大他鲜少被人给予过期待,他在不断的失败中长大,他在无数人的轻视与漠不关心中长大。
如果说世界是一个人所能经历的所有时间与空间,那这个世界对于路明非来说,就是一个不断失败,不断失望的世界。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却又能够为了一个小姑娘,在尼伯龙根空间里和那些怪物战斗,就算面对神王奥丁,他也能举着竹刀不顾一切的冲去。
为了其他人,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为了自己,他却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愿做。
“下周四,同样在这个地方,他们会再次过来。我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不要让我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是没有意义的。”
“事情还只是刚刚开始,你还需要继续向我们证明你的价值,否则,会发生很多会让你后悔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一家名叫Le Bistrot de Rae的法国餐馆里,苏晓樯感觉恶心的想吐。
& de Rae直译过来是拉辛的小餐馆,店老板取这个名字主要是因为他是著名法国作家让·拉辛的粉丝,据说能将他的名篇《昂朵马格》倒背如流。也因为这层缘故,整个餐馆也采取了法国小餐馆的装修风格,在朦胧的橘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小巧而雅致。
在这里用餐一般是需要提前定位置的,但苏晓樯一家以及坐在他对面的李薄天一家却是少有的例外。毕竟一家是矿业巨擘,一家则是房产大亨,在这儿吃顿饭和把这儿买下来,对这两家来说区别并不是很大。
“苏总,真是太抱歉了,要不是我家这混小子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事儿。哎呀,这这这。”李薄天的父亲一米七出头,两百多斤的肉分布均匀,被布料高档,织工扎实的西服紧紧扎住,唯有一张脸缺少束缚,两颊的肉耷拉着,远看活像一只长了人身的癞蛤蟆。
不久之前,他儿子李薄天主动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和苏家的大小姐苏晓樯闹了矛盾,他说的避重就轻,言语中多少还透着点委屈,说是想和她家道个歉。
见儿子如此知错能改,做父亲的当然非常高兴,而且说不定两家还能因为这个事儿能结成更紧密的联系,李薄天的父亲便顺了他这个儿子的意。
刚上了前菜,他便站起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赔礼道歉,浮肿的双眼眯起,双掌相互搓弄,谄媚意味十足。
苏父和对面的肉山则恰好相反,整个人精瘦干练,戴着黑框眼镜,对李薄天他爸的示好只是投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我觉得都是孩子的事情,孩子们说开了就行。”
就在前天,苏父接到了李薄天他爸的电话,说是自家小孩欺负了他家的苏晓樯,想请他家吃一顿饭当赔礼道歉。
苏家虽然主要是做矿产生意的,但多少也在房地产有些投资,和李家也算是合作关系。所以即使从苏晓樯那里知道了事情原委,苏父还是不得不带着苏晓樯接受他家的道歉。对于这件事,苏晓樯反倒比苏父表现的更加识大体,不仅表现得毫不介怀,还提议到时候她先去结账,把面子给足。
苏父知道女儿这么傲气一个姑娘,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和对方达成和解,她只是为了他们家的生意,为了不让他这个当父亲的为难,选择主动作出让步。
这让他感到很矛盾也很痛苦,一方面他为女儿的懂事感到欣慰,可更多的则是心疼,女儿才这么小,明明本应是应该撒娇应该任性的年级,却为家里的生意学会了向错误的事情低头。
“苏晓樯同学,那天真是对不起啊。我这人口无遮拦惯了,有时候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让你感到不愉快,实在是,非常非常抱歉。”一头金毛的李薄天非常做作的挤出一副歉意的表情。心底却乐开了花。
他既然知道那个女表子是苏家的人自然就不好再对她动手,但反过来,他也可以利用两家的关系逼她接受自己的道歉,让她不爽。
这场饭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苏父也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受太多委屈,主菜上了没多久便借口公司有事,带着一家人回去了。临走前,李薄天说想和苏晓樯加个qq好友,苏父还没想好怎么从长辈的角度替女儿拒绝,苏晓樯便已经通过了李薄天的好友请求。
回家的路上,苏父问女儿:“你其实不用加那个混小子的,其实就算你俩当场再打一架,你再踢那个小王八蛋一脚,你老爹都能处理。都是做生意的,子女吵架和生意往来哪个重要,他们家也是清楚的。”
“没事儿的爸。他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我直接给他踹废了。让他李家断子绝孙。”
“哈哈哈,好,好,不愧是我女儿,不愧是我家的小天女。”
半个小时后,回到自己房间的苏晓樯收到了来自李薄天的QQ讯息,是一张图片,是蜷缩在地,白色的校服外套上布满鞋印的路明非。
她担心了一个晚上,可第二天路明非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回到班级里,旁敲侧击地问他,他却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没聊几句又去给陈雯雯当狗腿子去了。
她小天女是什么人啊,哪受得了这样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在心中暗暗说了声活该,便决定不再去管路明非。
一周过去,有一个周四的下午,文学社活动教室里,陈雯雯难得的提到了路明非的名字。
“虽然说是我先来,这个问题,其实是路明非同学之前问过我的,我觉得非常好。”
“同学们,你们读完这本书后有想过,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没法走到一起的呢?”
如果搁平时,路明非绝对会感到受宠若惊,可现在,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放学后的那段道路上。
“路明非同学?”陈雯雯看向路明非,她想让他先回答这个曾经难住过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