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军三更起,行军过午时方止,尚未能停下休息,高迎恩又下命先捣了周围的村镇,收缴梯子、木板一类的物什,做攻城之备。
军中可作登城云梯的寥寥无几,大型器械本来也有几门弗朗机,但都被老回回和闯塌天要了去,他们没捞着,所以必须临时将军中所有火器收缴起来,赶工赶时制作云梯、搭车、擂木一类的东西。
他们万众之军,兵、匪、扒手、工匠各式人等皆有,鱼龙混杂,搜集起来二三十名工匠,如此短的时间中,倒也造出了百十把梯子。
期间,有人向高迎恩提议,攻城之时,可将周围村镇抓来的百姓驱赶到前方去当做肉盾,后者稍稍思索断言拒绝了。怎么说他也是立着闯旗的大贼,手中还兵强马壮,想当初杨开数百人破商南城一晚而已,他又怎肯输过他?
何况就是现在,也还有杨开部作他们的后手,倘若前面的军队真的打不下来,再将他们搬上来就是了,何须用此下作的手段,污了自家哥哥唯一在这世上留下的这面战旗?
匆匆忙忙,城外忙碌一个下午,城中亦然,前方探马游弋频频上去侦查,引得城中守军手忙脚乱,数次试图用弗朗机、火铳一样的远程火器,想要打下他们。
奈何不知守卒本领不够,导致炮未试好,还是距离不够,几轮下来,鸟都没打下一只,更别说围城乱跑时哇哇大叫的敌人。
日薄西山之时,高迎恩催令诸军做饭,暮色降下来方毕,吃饱喝足,召令除阵前营外三军集合攻城。
“点火把!”
三五人一个火把,由高迎恩部亲兵给他们点着,引燃出条条火龙,照得山野如白昼般亮堂堂的一片。
有人上来请缨愿做前锋,叫做邓方,高迎恩大声夸奖一番,轻轻答应。他就是再不才,也知晓先锋的作用举足轻重,顺则鼓舞士气,受挫全军束手束脚。他不能随意抓个人出来担任此职,有人请缨真合他意。
他兴致昂扬的令人把诸军赶制出来的百十把云梯全都交到邓方麾下步卒手上,以弓箭手先驰至城外,连射以掩护步卒靠近城下,然后步卒直挺挺往前冲,而后两营大军压上,骑军补在最后,作致命一击。
如此安排,似乎从未想过退路在何方,以至一番计策下来,韩彬听得连吐口水。
他们反正无事,都跟在杨开身边,选了处高处,一起观战,瞧见此景象,有人开始还不知韩彬吐些什么,经过轻轻提点,恍然大悟。
他们本是乘了黑夜之机,若是轻轻靠近城邦,不定官军一个瞌睡就放了他们过去,这他娘,还举火把,不是让城墙上日头试炮不爽的官军当活靶子,给人家再大爽一轮?
坐落阔地上的上蔡城,孤苦伶仃,城外没有设置任何的战事,城中为数不多的将兵拥簇成一片,平时训练个个得过且过的他们,这会知晓流贼要来打了,倒是积极喧哗叫嚷,也点亮了火把,城上城下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城池上方悬挂几颗寒星,肃杀清冷,似老天有意让其见证晚间地上发生的一切,无甚云彩。
第一批弓箭手到了指定位置,队中老小管队大声喝令,弓箭齐发,却见城楼之上,惨叫寥寥,官军当先得了一个警醒,守城队正百户,匆匆呼喝全军迎敌。
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不再去试那鸟炮,天高气燥,大地干热,城墙上火箭起落间,燃烧不止,弓箭手见状不妙,正想要撤,第二波步卒已经来到,退无可退,顺势并入大军中,拔箭乱射,跟着众人嗷嗷大叫,直挺挺往前冲去。
冲不出百十步,城楼上几门弗朗机、火铳开始轰鸣,他们火器虽夜不多,对着灵活善变的探马游弋实难打中,可眼前此景,万军来袭,遍野皆是敌人,再也无需瞄准,只管装炮乱射,只要炮弹落到地下,必见贼兵伤亡,人人兴奋。
接连数炮,毫无意外地落再拥簇成团的农民军中,凡体肉身,抵挡不住,只见鲜血与残肢齐飞,云梯与亮刀断枪乱舞,山野惊鸟,四飞而起。
一个个昔日在城中一起喝酒吃肉玩女人的同伴接连倒地下去,残酷的战事迅速将他们从醉生梦死的温柔乡,狠狠一拳,打回了现实中。
尚未完全进入火器打击范围的士卒,眼睁睁看着身前兄弟倒成一片,没受伤的拖拽着倒地未死的,弯着腰,满脸惶恐地跑回。
途中,又见几处炸起。他们万众之军,竟然还未冲到墙角,便铩羽而归,看得作战后方的高迎恩惊慌失措,赶紧让亲兵搬来战鼓。
“快,击鼓三通,以助我军威!”
三通鼓毕,洪厚鼓声传遍全军,退卒暂止颓势,首尾环顾几番,而后又听得自家管队,上前喝令,又一次鼓起勇气,呼喝着往前冲去。
杨开看此一幕,轻轻皱眉,伸手招来身边同样满脸愁容的各营头目,令他们下去,各部整军,而后将军队带往上蔡城东侧,不打火把,伏击以待命令。
从昨夜迟迟回到的陈遇主口中,他早已得知,此城并非只有一个正门,实则上他们算是原来疲惫,更胜在人多势众,要真想要保存实力,围而不打,以待城中自乱再招降,和分兵作战四面围攻都远比在次与官军演练攻防来得实在。
可惜高迎恩偏偏就算了这个最下头的决策。
这一次,得老管队上千督军,他们铆足了勇气,除弓箭手乱射掩护以外,还有士卒把火榴弹从火把引燃,乱糟糟往城墙上扔去,城楼上敌人遭遇顽强反击,又遭榴弹轰炸,火光耀眼,纷纷缩回垛口下方。
趁此机会,农民军直挺数十步,千难万苦,总算冲过了火炮覆盖范围,到了城脚范围,只不过原先百十把云梯,只剩下寥寥四五十把。
一股脑,纷纷攀上城去,城楼上守将再起抬头,已见云梯攀墙,几乎吓得肝胆俱裂,率先忍不住的士卒,起身就要跑下城楼去,怎料被一百户拦着,也不管只顾大喊:
“大人,还不快跑……贼兵就要打进城来了......”
话未说完,便被一刀劈得哇声大叫,痛苦挣扎时不慎冲击在垛口上,重心顿失,带着悠远绵长的哀嚎声一头栽下地去。
“谁若敢逃,这就是下场!”那百户面目狰狞,喘息不止,把手中血刀一扬,大声呼喝之下,再无一人敢临阵脱逃,也没做任何反应。
“都给我推了他们的梯子,佛郎机只管往上填,火铳、鸟铳、弓箭手,给我往城脚下射,给我狠狠的打!你们以为从这跑下去了,流贼入得城来,会放过我们么?做梦!”
守卒顿时惊醒,再不敢怯战,在一阵阵呐喊声中,搬开趴在垛口除的尸体,手脚并用,嘶喝着冲上去,把云梯猛力一推。
却听城下从梯子上掉落的流贼哀嚎声未止,城楼垛口处,便生生捅出来几门火铳、鸟铳,还有张弓搭箭的守卒无数。
炮轰与嘶喝齐响,火弹与箭矢翻飞。
城下腰杆才方挺直的老管队邓方,原本已经想象到破城之后接受封赏的场景,怎料突生变故,炮弹与箭矢之中,也乱了心神。
“城中怎会有如此多的守军,没得打了,快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