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的人闻声,无不为之大喜。
唯杨开克制着喜悦,他只转身快步下城,亲自出门将城外信使扶起,让亲兵记录赏赐。
传令天一亮便将捷报传遍信阳城,对官军的胜利,不仅仅能够提升底下队伍的士气,在此情此景之下,更能够增强城中居民对他们的敬畏。
做完这一切,才回到宅院中,今日的第二批军报及时来到。
昨天晚,西路大军已经屯兵随州城外。
按照信使汇报的消息,军伍下午屯兵到随州城以北,官军大抵猜测不到会流寇从西边穿下来,没派探马、没设兵防,几乎是完全没有防备的状态。
梁广没有贸然去攻,屯兵休息了半日后,入夜方才下令让大军兵分两路,从东西两侧绕下,暮时汇主力以图南北同起。
力求不走漏风声的情况下,将随州城拿下。
南路曹莽所统之军,已经与应山方向来的援军展开了初次的会战,并且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令他们分疲劳之兵暂在平靖关内休息,尤勇之兵急往应山,应山亦要成为囊中之物。
应山、随州一下,稍用时间调整,让他们两军之间保持联系,再有杨开在后面统筹,此次出军的初次作战计划便算是初步完成了。
两点连线,万众之师要取一德安府城,杨开非常有信心,万事开头难,第一步的作战计划完成得漂亮,他们后面的战事就会顺利很多。
两天两夜不睡,又在城头淋了一夜的雨,现在最想要收到的军报收到了,心中一口气顿时释放,再也支撑不住,吩咐亲兵,若是期间有军报来,不得瞒报,全要报到他的寝房中去。
罢了,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倒床便睡。
这场雨没下多久,到了天彻底亮堂下来时,便匆匆停了下来,只是阳光还挣脱不得束缚,没办法第一时间映照大地。
但一场夜雨过后,清晰可以感受到温度下降了不少,暑的燥热彻底离他们而去,凛冬将至。
这也是杨开让城中居民缝制军装的另一个目的,他们这场入湖之战,是一个长期的计划,无论结果如何,攻打武昌过后,这片天地恐怕就要北风呼啸了。
棉甲暖身,铁皮护心,就算城池没办法顺利打下来,起码将底下的人马的性命保住,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可不能都冻死了。
凉风呼啸吹巷,窗户大多已经紧闭起来,窗纸被卷席得震动不止,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杨开看到了,如蝗般的飞箭,在狂风吹摆之下,失去了作用。
围城的士卒们,如同群蚁裹挟了大象,城外遍地之外散满了各色旌旗,旗帜卷席下士卒呐喊前冲。
随州方向,韩彬、梁广各主南北城门战事,北门照搬杨开攻陷蔡、汝宁的战法,借风助火势,火烧城门。
于北城门的士卒而言,此乃胜侯之风,那于南城门而言,风便完全成了障碍,他们只得城中仅有的几门火炮和十几条火铳,以步卒掩护,挺前去,接连轰击以掩护步卒近城。
因久不经战事,城外的壕沟已经被历史的风尘掩埋得很浅很浅,士卒们轻轻淌过,登城云梯举城头,简做檑木冲撞城门,明灭火弹轰击城头
顺利下城之后,韩彬立在城头之,张弓搭箭射下来了官军最后一支挺立的旌旗,望向北方告知杨开,随州城已下,坐望德安。
此时此刻,遍地的鲜血、尸体都黯然失色。
场景倏然转换,贫瘠的西北苦寒之地,连年旱灾,赤地千里。流寇掳掠过后,官兵又来,日当空照耀,饱受饥寒的百姓,逐渐围聚到了一处。
他们在直勾勾盯着地几个歪了脖子、崩碎了脑袋的小孩,目光炽热,口水滚滚不绝,少有飘起炊烟的茅屋中,是饥民哭着将自家孩儿鼎烹而食了。
杨开看到了曹莽,也看到了他自己,这些都是他们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不知为何出现在梦境之中,曾经的他几乎崩溃,想要阻止,却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就连大哥杨太岁都对此视而不见,还把杨开一脚踹飞在地,狠狠地数落,法度、仁慈在此世道当中,根本就连屁都不是。
场景再转,来到了一座城池之前。
从天而降的火雨轰然炸开大地,分不清是流寇还是饥民,一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冲到了城门之外,他们大概是失去了战斗意志,或根本就没有作战能力,只能相护拥簇到一起。
或许是千个、也或许是万个,他们或许跟本不知道什么是起义、什么是造反,只仰着头,望向城头的守军,也有跪倒在地,猛然磕头哭喊的,只求两字:“开城,开城!”
没法得田而耕缴赋税,他们首先对肩负征集税令的官府而言已经没了作用,就算声浪再大,浩如怒海,城头的将卒眼都不眨一下。
直至一群流寇骑卒裹挟了千万流民开到城外,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城。
求城不得的饥民,豁然转身,朝向了奔来的流寇,他们的声浪变得更加大,一波波的声响响彻天空,杨开清晰可以听到他们的喊话,唯两字而已。
求活!
既然官府不给他们活路,就连和狗一样摇尾乞怜都没法获得生存的机会,那身穿靓丽布甲的官兵对他们而言就不再是官,而是贼。
是掠走了他们生存机会的贼,对于贼,他们不再心存敬畏,不再懦弱不堪,不再有任何的怜悯之心。
死亡固然让人恐惧,但不过是一瞬间的痛苦,饥饿却让人难耐,是生不如死的煎熬,“攻进城中就能获得粮食”,不知是谁在哪里大喊了一声。
城外所有的人不再仰望城头,而是发疯了了一样,拥往了城门……
“将军、将军!”
大汗淋漓的杨开耳畔听到耳畔突然有声音传来,猛然从床坐起,才发觉适才那是一个梦,只见入到自己的寝房中来的,正是他的亲兵班头徐幼儿。
见他满带喜悦之色,杨开心中平静了不少,用衣袖擦了擦额的汗水,问道:“怎么了?”
“襄阳、德安两府交接之处的桥梁道路皆被邓指挥折断,他刚刚传信回来,请示将军的下一步计划。”
徐幼儿拿出了第一封军报,而后是第二封。
“随州、应山两县已下,曹将军和韩将军两边先后,差距了一个时辰传回军报,他们已经取得了初步的联系。”
“我睡了多久了?”杨开听得这两个情报,没有什么表情。“不是让你们军报一回,就报与我知吗?”
“还不足四个时辰,小人只是听得西南两路皆是捷报,两军又入休整期间,将军又久不得睡,一时不忍把将军唤醒,邓指挥的军报一回,就即刻来报了。”
徐幼儿急忙双手呈递军报,跪倒在地。
“下不为例。”
杨开自顾自翻开被子起来,穿好鞋子,同时也整理出了回给邓方部的军令:
“传令邓指挥,留意下一营士卒,随时远探、驻守,时刻关注襄阳府官兵动向,剩下的人领往随州城,待西路军队行出,立即进驻随州城,德安府西北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汇报。”
“遵命!”
徐幼儿将要去又被杨开叫定。
“让赵将军和言千户来我这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