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各自忙碌半日时间,没有战事。
晚间,胡车儿部在子时前后遣信使来报,已经到达指定的位置,展开了阵型,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陆元安所带的骑兵,顺利清除掉官军联络西南两营的信使、探马,牢牢掌握住了应城以外的南北通道。
南边,胡沙虎递来急报,汉川绕京山道果有官军的驻兵,三千人左右。按照预先的计划,避而不战,只拦截要道,断京山、景陵的联系。
其部下军卒分成三股,一股警戒,严格控制官军兵力的侦察距离;其他两股不带旗帜潜伏往景陵城外,再张旗帜,扮作新寇,佯以别样的姿态入守城官军视野。
军报最后写道:“官军探马频频,急欲逼近窥伺,狐疑之状尽显无疑。然而雨大夜黑,小人防范得严,他们不能从远处山上看透我军详情。
殷先生顾虑,敌人会通报北面主营,派遣游骑,抄至汉川,观我援军究竟,以判断我军虚实。”
这一点,杨开在详细规划时有预料到,已经想好了对策。正好,这一天晚上韩彬领三千援兵赶到应城,此时跟在身边。
他们是没过德安直往应城来的,麾下所有的人都没有配置军服,远道而来,本该休整。
韩彬闲置了半个多月,此番来,却不觉冷,知晓武昌已经陷落,杨开没有调他下来,满脸写上不高兴。
杨开当即给他下命,让其整出城中两千城民列队,集结西城门处。待城外游骑侦得官军游骑到来,即四百人一拨,分五次从西门出。
出城之后,径往南向汉川北部行军。行军途中汉军在外,让城民在内,小股队伍负责看押,不打旗帜,尽量拉长队形,目的只有一个,叫官军探马看清楚出城往南的人数。
无论官军探马有没有尾随,都不必理会反击,一路南下,会合胡沙虎部之后,暂驻汉川。
“随队出城的城民,韩将军一定注意,其他可以一律不作要求,但一定严整队形,千万小心,路上不能溜走一个。”
想了想,让韩彬严整队形,杨开觉得不保险,韩彬一个人,精力有限,别叫真的看不住,可就坏了大事。
又从他领来的援兵中,挑选了几个精细亲兵,吩咐,“看守城民的任务,交给你们协调韩将军负责。跑掉一个,提头来见。”
“停驻汉川?”韩彬不解地道,“城外军马将尽出,局面危急,大将军为何还要行这分兵险策?小人宁愿留在城中,助将军一臂之力。”
杨开一笑,答道:“韩将军无须挂虑城中。早些时辰军议,没等上韩将军,我等筹划出一条计策。”
挥退亲兵,放低声音,与他详细说了一遍。
韩彬吃了一惊:“开哥儿,这,这他娘的,不觉得太过行险?”顿时醒悟称呼不对,忙沉思改口,“此计细细一想,不是不可行。”
点头避开视线,拱手再道,“将军行事,总是出人意料。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人佩服。”
拍马逢迎,他不似言侯,炉火纯青、不动声色。
杨开听在耳中,讶异他的变化,想他本性并非如此,但也没加时间再去追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一点二哥可比四哥想的透彻,如此困境唯出奇计,危局未尝不会变为顺境。”
“是,是。”
韩彬留下与杨开说了几句,烤了烤火,见他没别的吩咐了,和亲兵们一起,下城集合士卒。
雨下了一天两夜,逐渐变小,没了起初的滂沱,变得绵绵不绝,温度却是彻底降了下来。
杨开晚饭还没吃,亲兵见缝插针,端来些军中伙食,热气腾腾的,一时棚内饭香扑鼻。
他却无心取用,坐回案桌前,展开地图,让亲兵捡来几块碎瓦、小石子,点缀地图推演兵棋。
亲兵们对他废寝忘食行为习以为常,知道他思考事情的时候,最烦别人打扰,不敢提醒。
只等到饭食凉了,又拿去热过再送来。只是一直到亲兵再把热饭拿了回来,杨开也没看那瓦碗一眼。
晚间出征的八百士卒,伤亡数十。来回急行军四十里,个个疲惫不堪,杨开犒劳赏赐每人酒一碗,肉半斤,一律记功一次,征用挨近城门的没了城民的房屋,抓紧时间烤烤火,休息一下。
一切的事务安排妥当不久,官军的探马就出现在了城外。杨开故作不知,一声令下,开了西城门,韩彬部悄悄出城沿河而下。那官军的探马,分出一队,遥遥掉在后边,跟踪随从。
送走了韩彬,杨开明火执仗地,亲自带队巡城。一边检查城防器械,一边催促换班避雨的城中男女、老弱统统出来。
眼下他们兵力确实不够,韩彬部雨夜赶袭第一时间需要的是休息,韩彬带走了年轻力壮的城民,滥竽充数成军队。
城中剩下的稍微上了些年纪的,他也没有放过,一股脑从屋子里赶了出来。
让其不许打火把,多布旗帜,轮流到城墙上走动,给官军他们城防还是人强马壮的假象。
现在言侯、胡车儿带出了将近四千人,这让本不富裕的邓方部雪上加霜,最忌官军这个时候来袭。
做戏就要做全套,又故意让士卒连夜在城中鞭马奔走,慢往城东,疾驰回来,使得它们发出长嘶鸣叫和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将这些声音传到城外,让夜探的官军知道。
这场大戏一气做到东方发白方止住。究其目的,还有一个,让敌人疑惑城防虚实,夜看不清,日间舍命来探,让陆元安部多杀探马,取其坐骑,壮大己部。
为言侯部行动、韩彬所带援兵拖延时间,等到时机合适,再找一个机会,放官军几人进来,把城头上驻防者皆是民丁的消息带回。
没了夜色掩护,官军探马缓缓撤回。晚上杨开放他们近来观看,白天却就领骑兵出外扫荡。
为防止他们杀个回马枪,杨开传令陆元安部,扫荡城南以外十里,扩大控制区域,以此来限制白天官军探马的活动范围。
今天不似两天阴暗那般的厉害,官军的营地隐隐可见,高耸的望楼、旗杆,淋在雨中,和山口驻兵之营遥相对应。
城外五里之内路上没了雨雾阻隔,登高眺望,视野开阔,一览无遗。
紧张忙碌了一天两夜,军马该就位的都已经就位;该安排、注意的事项、细节,也都已经安排、注意。目前来看,开局还算顺利。
杨开望了望西边山口,替换胡车儿上去邓方亲自的第二波军报没到,想必正处在鏖战之中。
邓方的攻坚能力一般,但将在外,担心也没有用。杨开按下心神,回到棚内,考虑眼前。
地图上摆放的小石子、碎瓦,各有代表,小石子代表己方,碎瓦片代表敌人。林林总总,错落有致,好似一个棋局。
拈起一块石子,就像手执一颗棋子,他忽然感触良多。
这块拈在别人手中的石子,不就是他们半年之前的真实处境?
曾几何时,从贼、从军,皆为生存,旁系当得多了,思念嫡系,思念权利,杨太岁的死更是为了有朝一日,杨开能有有化身棋手的机会。
虽然他的棋枰只有德安、汉阳百里,眼下可用的棋子不过万人。但对比对比从前,已经是翻天覆地。
但他丝毫没感到轻松。想想高迎祥,想想高迎恩。一个人,一辈子,做一次棋手不难,难的是当一辈子的棋手。
他轻轻放下石子,牢牢记住了此时的感触。
好比两人棋盘上对弈。
应城、景陵这盘棋,在他尚未到来之前,就已经下了一半,他失了上手,想胜,只有从奇诡处着手。
想人所不敢想,为人所不敢为,才会让敌人意想不到,出现翻盘的希望。
案桌上,摆出小石子四块,一在山口、一在应城南面、一在景陵赴京山一带、一在景陵;
碎瓦六块,二在应城、一在景陵,其余三块,分别随州一块、岳州府两块。他虽处下手,却也已紧随落子,几路军马俱出。
韩彬出城、胡车儿回城。杨开手中的石子又多了两块,取了一块到汉川;又把南面白石前边的青石,挪动回城。第一轮对弈,敌人没有动静。
敌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他盯着南面的白石,琢磨敌人的思路,时而拿起,时而放下。
他猜测,官军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固守不动。当然,也不能避免分兵汉川,围歼胡沙虎部的可能,又或者拔营前来攻城诸多情况。
如果他来攻城,我该如何应付?如果他去围剿胡沙虎部,又该如何应付?如果他固守不动,……
假以增强城防应敌来攻之势,领韩彬兵发汉川,应敌围剿胡部之危,胡车儿山口两战掩护言侯北上。
开局既定,落子无悔。
执子入局,胜负自要看双方棋手的手段。
布局、破局,前者看己方调动安排,静等敌人做出相应对策,视情况或继续,或作出相应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