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小郎君回城的日子,妙容特意穿了一件漂亮衣裳,离放课时间还早得很,就催促着张武出城接人。
与小郎君分别已有十余日,若非崔澈不许,她恨不得天天出城探望。
好不容易等回了张武,却得知小郎君与同窗有约,虽然失落,却也知道崔澈此番往长安求学的目的,便乖巧地坐在府门处,托腮等候。
夜色渐深,冬夜里的寒风冷冽,不知不觉间,托腮的少女也开始抱臂取暖。
等了许久,妙容终于在街道尽头望见了崔澈,正想迎上去,又看清了他身后那名风姿绰约的女子。
“这位穆家姐姐暂且住在我们府上,妙容,你稍后为她安排好住处。”
崔澈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终于让妙容回过神来。
她轻声应了一句,目光还是落在这位穆姓女子饱满的胸脯上,自卑感油然而生。
但终究是府里的大丫鬟,警惕这女子,也不能小肚鸡肠,给小郎君丢了面。
妙容还是为穆邪利在府里挑选了一处安静的屋子,甚至连生活用品都一一为她准备齐全,完全将穆邪利当作宾客对待。
安置了穆邪利,妙容回到主院,又服侍崔澈洗漱,正习惯性为他整理床铺,来到床前,又停下了动作,幽幽问道:
“小郎君今夜要宿在何处?”
崔澈会错了意:
“在书院里我与阿秀、玄感、文蔚(窦威)四人同舍,三人鼾声如雷,又此起彼伏,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府,可得清净两天。”
“奴婢不是问秀公子,是问...是问刚进府的穆姑娘。”
妙容吞吞吐吐道。
“她可不是未嫁的姑娘。”
崔澈闻言,终于知道小丫头生了误会,当即笑着解释,与她说了穆邪利的身份。
妙容听得绣口微张,她不理解小郎君为何要把仇人之妻救出火坑,但也习惯了崔澈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反正小郎君比自己聪明,肯定考虑得更周到,既然说是报效天子之恩,自有他的道理。
“好了,替我将床铺整理好罢,莫要胡思乱想。”
“小郎君,要不要,要不要奴婢先为你暖一暖被褥...”
“不是让你莫要胡思...也好...嗯...这都是谁教你的?”
“厨娘们说照顾小郎君的生活起居,就是得这样。”
“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以后可以多来往,有机会与她们学着烹调,也是一门手艺。”
崔澈嗅着被褥的清香,昏昏欲睡的时候,透过窗纸,穆邪利望着明月,却久久难眠。
或许是陌生的环境让她难以入睡,也可能是想到了儿子高恒。
更可能是感慨自身境遇变化,权贵将她看作瘟神,不敢沾染,家财又尽数充没,自小便入宫的穆邪利身无一技之长,本以为只能随婆婆作娼妓,却被一个少年买回了府。
偏偏亡夫与少年有灭门之仇。
穆邪利起初进门后,便落了锁,就是担心崔澈食言,派人折辱、凌虐自己,但崔澈若真是人面兽心,又哪是一道门锁能够阻挡。
夜色中的崔府分外宁静,只有屋外的寒风呼啸,穆邪利终于安心下来,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隔了好几条街的邓国公府可要热闹许多。
邓国公窦炽育有七子,除第七子窦威尚未成年,其余六人皆以成家,可谓儿孙满堂。
俗话说天下爷娘疼小儿,这话一点也没错,渭水书院每月三天的假期,小儿子好不容易回府一趟,窦炽特意摆设家宴,连侄儿窦毅与窦毅三子,也被唤来同乐。
窦毅与窦威是堂兄弟,但岁数相差悬殊,一人五十九岁,垂垂老矣,一人才十二岁,仅是少年。
席间窦威与家人们说起了书院里的趣事,自然少不了崔澈徐门立雪一事。
自古以来,尊师重教从来都是值得被崇扬之事,六岁少年就有这般求学之心,自然引得众人赞叹。
哪知窦威说顺了嘴,又把先前在妓坊之事给抖了出来。
其父窦炽淡淡道:
“宴后自领家法。”
窦威一张脸立即拉了下来。
这时其长兄窦茂却轻蔑道:
“我闻七弟所言,觉着那崔澈名利心甚重,此人不可深交。”
窦炽看了一眼自己的嫡长子,心底暗暗叹息,这么愚钝,往后怎么托付家业,这维持家势的担子,还是只能落在次子头上。
长子窦茂以父荫出仕,无甚功绩,而次子窦恭,却得天子看重,参与平齐之战,颇有功勋,迁大宫伯、上柱国、酂国公、雍州刺史。
也许是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弟带来的压迫感,也养成了窦茂阴阳怪气的性格。
过府赴宴的窦毅瞟见了叔父眼中的失望之色,故而与堂弟解释道:
“世人奔波,皆为名利,更有甚者不惜冒犯众怒。而崔家子年仅六岁,行事周密得体,既如愿得名,又使人无可指摘,聪慧如此,若有朝一日懂得收敛锋芒,当成天下伟器。”
窦威没想到堂兄对待同窗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再看父亲,也是满脸认同的模样,顿时将长兄不可深交的断语抛在了脑后。
关于崔澈的讨论便止于此,他如今可没有资格成为窦府家宴的谈论焦点,众人的话题更多围绕在如今北周与南陈争夺淮北的战事。
举杯交箸间,欢声笑语,却也没有不散的筵席,夜色已然深沉,窦毅起身向叔父辞行,由窦茂代父将他与三名堂侄送出府门。
两家府邸相隔不远,窦毅等人带着一身酒气返家,一名盼望父兄的可爱少女止住了奔跑的步伐,她皱起了琼鼻,嫌弃道:
“阿爷怎地又喝得醉醺醺的。”
窦毅老来得女,对这女儿自小便是百般疼爱。
抚着女儿的小脑袋,感慨道:
“若得男儿身,何逊崔家子。”
“崔家子?”
少女疑惑一声,却也没有细问,她知道父亲一直遗憾自己错生女儿身,满腹才智,只能用来相夫教子。
灭齐以前,北周天子宇文邕与突厥公主阿史那氏感情不和,少女便劝谏道:
“如今四方尚未平静,突厥依然强大,愿舅舅压抑感情,抚慰阿史那皇后,以苍生为念。只需要有突厥作为助力,那么江南陈朝、关东高齐,都不能给您造成忧患。”
事情发生在去年,少女时年七岁。
也许只有这等聪慧女子,才能教养出李建成、李世民这对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