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声音响起的刹那,位于此间房舍地下室的苏恩略微抬头。
他脸上全无半点慌乱,恰恰相反,随着掐于指尖的火光闪没,苏恩的神态反倒是一片出人意料的平静。
已燃至一半的火柴跌至血水之中,他将从染血白衬衫内取出的香烟贴靠至唇边用力吸了一口。
夹杂着铁锈味的腥臭立时被烟草的香醇掩盖。
因刚刚穿越而有些浑浊的思绪受尼古丁刺激变得愈发清晰。
刚一穿越便面临如此局面,倘若苏恩所置身的是一处有着坚定唯物论的世界,哪怕他费尽心思恐怕也难以脱身。
可好在,不论从眼前所见情形推断,亦或是自原主记忆中搜索,这世界似乎都与他原本熟识的那个……略有不同。
苏恩的目光透过烟雾瞧向那把位于祭台上的燧发火枪。
昏暗阴沉的狭小空间中,这柄落后于当今时代已有百年之久的枪械似闪烁着妖异红芒,正如一开始充斥在房间当中的怪异雾气。
…………
“马丁!沃尔特!艾伦!苏恩!”
“回答我!你们在哪?!”
逼仄空间的正上方,属于麦伦署长的声音随脚步声扩张。
他此行带上了目前西区警署内全部可以动用的警力,这本就不大的室内此刻已错落站立了十几个人。
未过多时,便有一道声音自这房舍某处响起。
“署长!这里有一处暗门!似乎通往地下!”
麦伦署长是一位年过五旬,有着稀疏头发的小胡子男性,在听到手下声音后,他几乎第一时间便抵达了那处位置相当隐秘的暗门前方。
可正当他想要下令开启此处暗门之时,在场众人却清楚无比的听到了几道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脚步声。
“警惕!”
十余位警员不约而的抽出各自配枪。
位于最前端的麦伦署长双眼微眯,他紧盯着面前那扇紧闭木门,手中于去年刚刚整改过的左轮手枪高高举起。
就在下一秒,众人的神经几乎绷到极点之际,那扇有着相当厚度的门扉突兀发出一道咔嚓声。
在这一刻,空旷的房舍近乎落针可闻。
随着木门缓缓开启,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香烟气息的浓郁恶臭。
麦伦署长以及那一众警员表情从凝重转为困惑,继而又从困惑转为惊愕。
因为此时此刻,正有一道令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自门扉后呈现而出。
那是正咬着香烟,浑身近乎被鲜红包裹,面庞本应人畜无害,此刻却倍显诡异的见习警员,那位职业技能科科垫底的十九岁青年,苏恩·冯因霍姆。
“麦伦署长。”
苏恩缓缓举起空无一物的双手,他目光与署长麦伦相接,语气平静而无半点波澜。
“我向您申请霍莫司市第七条对警务人员法案。”
“我遭遇了‘第七类’事件。”
…………
入职霍莫司市警署之时,每一位警员都应牢记十三条警务人员守则,那是有关职业法度与安全的基础规则。
除去其余十二条诸如时刻整顿衣冠,友善对待市民等无聊事项外,最不受理解,时常沦为饭时谈资的第七条守则尤为特别。
“霍莫司市警务人员守则第七条,遭遇何等匪夷所思之事,都要保持冷静,遇到任何无法理解之物,都要及时上报,如有遭逢第七类事件,可第一时间申请特殊法案。”
西怀特街33号,人手本就有限的一干警员于警署内忙的焦头烂额。
警署内部,位于地下一层的审讯室中,苏恩正一字不落的将第七条守则背诵而出。
麦伦署长伸手掐了掐眉心,他右拳紧握扣在桌案上端,似乎在强行压抑心中情感。
“步入那所房舍后,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
“……好,那我换个问题,最后一个持有这把枪的人是谁?”
一把铅灰色泽,沾染了大片血渍的左轮手枪被放置苏恩身前。
“抱歉。”
虽然心中清楚那便是本应属于自己,或者说属于原主的配枪,可苏恩的确回想不起来任何有关此事的详情。
“那那扇门呢?是谁关上的那扇门你总该清楚吧?!”
麦伦署长话音方落,便见苏恩再一次摇了摇头。
“狗娘养的冯因霍姆!你他吗在找死!”
重重一声拍击自狭窄的审讯室内响起,五十余岁的麦伦警长口鼻粗气不断,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瞪视着苏恩的双眸几欲喷火。
如果不是三年前瓦伦泽尔六世陛下颁布了条令,让各地警员不得暴力执法,恐怕那只拍击在审讯室铁质桌案上的巴掌,此刻已落在了苏恩的某侧脸颊。
“我们死了三个人!”
“三个警署最为卓越的高级警员!”
“马丁!他的小女儿刚满四岁!他前两天还笑着对我说要和家人去湖滨度假!”
“沃尔特!他已经工作了大半辈子!只要熬到今年年底,他就能退休离岗带着老母亲回乡下享福!”
“还有艾伦!他存了整整六年的钱,下个月就要向青梅竹马的女友求婚了!”
“现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死的不明不白,死的不清不楚!”
“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他吗要我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待?!”
几近歇斯底里的吼叫接二连三从麦伦署长口中发出,高悬于审讯室棚顶的白炽灯不断摇晃,将二人的影子拖拽得长短不一。
“署长……”
片刻之后,等到麦伦署长的情绪略有平复,苏恩这才用略显嘶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死的那个是我。”
数年以前,在苏恩还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之时,他也曾亲身遭遇过同僚执行任务之时于自己身旁去世的事情。
那种近乎于绝望的无力感时至今日仍不断萦绕苏恩心间。
他并非在安抚麦伦署长,而是在切实说出自己的感受。
沉默突兀充斥了整间审讯室。
麦伦署长张了张嘴巴,他似想要说些什么,可那话语到了嘴边却又变作一声长长叹息。
‘咚咚咚’
打破宁静的是几道急促的敲门声。
“我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吗?!”
刚刚平缓了火气的麦伦署长险些再度暴起粗口,然而还未等他转向审讯室的大门,便见那铁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侧推开。
“草!我……等等……你是谁?”
坚固而厚重的铁门旋即关闭,一位身着银灰色风衣的女人踏入苏恩所在的审讯室中。
与苏恩的黑色短发不同,那女子头发微卷发色酒红,五官颇为柔和,看上去大抵三十岁出头的模样,栗色的双眸辅一进入审讯室,便越过麦伦署长紧紧锁住了位于房间一只硬木椅子上的苏恩。
“你们报备了‘第七类’事件?”
她嗓音极富磁性,搭配上姣好的相貌本应能轻易给人以好感。
但不知怎的,女人始终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即便是望向苏恩与麦伦署长时,也有种令人难以描述的倦怠感,这种散漫的气质实在让人很容易将其想象成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人。
“……是的。”
像是忽的意识到了什么,麦伦署长神色一凝,他迅速起身以霍莫司警员制度标准行了一礼。
“你可以出去了。”
有着酒红发色的女人指了指身后铁门,她语气依旧十分慵懒,就像是还没睡醒一样。
等到麦伦署长一声不吭合拢房门消失在审讯室后,女人抬眼望向苏恩轻佻的吹了声口哨。
“简单介绍一下。”
“康奈莉·娜塔莉亚,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全名,或者在名字后加上敬称,小姐,女士,前辈……怎么喜欢怎么来,我不介意。”
言及此处,自称康奈莉的女人缓步行进,随即伸手一撑桌案,竟就那么翘起双腿坐了上去。
在这一刻,苏恩和眼前女子的距离间隔不到一臂,他甚至能清楚嗅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薰衣草香。
苏恩的眉头微不可查皱了皱,他有些不大自在的向后缩了缩身体,这陌生女人的始终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即便对方的慵懒怠惰呼之欲出。
“所以,您是专门处理‘第七类’事件的……前辈?”
康奈莉并未急于回应苏恩的问题,而是自顾自伸出两根手指。
“见习警员苏恩·冯因霍姆,兴许在提出遭遇‘第七类’事件前,你并不清楚什么是第七条对警务人员法案……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详尽的讲给你听。”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康奈莉嘴角略微上扬,她含笑望向平静如死水般的苏恩。
“什么?”
“第一,认下你杀人的罪行,从此被开除警籍,由霍莫司城监牢收押,你会面临二十到二十五年有期徒刑,当然,根据你的表现,这可能会有所优待。”
苏恩的几乎没有迟疑,他只微微颔首便已开口。
“第二个呢?”
“第二个……向我们求助,向‘霍莫司市第七事件特殊警务处’求助……不过我话说在前面。”
“如果经我查证,你的确遭逢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事件,且案发处那三名警员之死与你确实毫无关系,那么恭喜你,你自由了。”
“但如果你在撒谎。”
康奈莉嘴角的幅度扩大些许,她突的露出了几分猫捉老鼠似的戏谑神态,自身的慵懒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我会直接出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