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迷雾瞬间自苏恩右侧肩甲位置腾跃而起,被他握在手中的燧发火枪同一时间燃烧般向上窜动着赤色烈焰。
‘血污’暗红镶金的枪口抵在那本黑色书籍之上不断下压,分外凄厉的哭嚎声中,已在之前连续枪击后虚弱无比的暗月圣母终于有了动作。
她在周身环伺着绯红气息的苏恩面前缓缓伏低身体。
数息之后,那漆黑徒留暗影的身躯竟当真跪了下来!
“很好。”
苏恩双瞳之中的绯色稍有波动,他嘴角缓慢上翘,随后轻笑着开口。
“你看,这很简单,不是吗?”
这虽仍是苏恩的声音,可不论是语调还是其内容,都与他本人的性格相差甚远。
暗月圣母仅剩的残缺不断被绯红烈焰烘烤,那本就所剩无几的黑色暗影与零星的肉块已在赤色蔓延中飞速消逝,这并非是苏恩主动控制,而是当前于他周围腾跃的绯红雾气太过炙热,仅是距离稍近,便已让暗月圣母难以承受!
而被那绯红气焰灼烧,即便她再如何失控,却也只能哀嚎着啜泣不止,不敢再有其他行动。
“那么接下来,是你自己回归旧物,还是我来帮你?”
被绯红雾气覆盖的苏恩再度开口,他将沐浴在月光下的脸孔略微扬起,目光深邃而幽远,仿若正在与天空中的圆月对视。
“呜呜……阿……阿瑟……”
暗月圣母犹豫了。
被枪口顶着的黑色书籍封面处,她的暗色双眸竟已逐渐向下滴落煤油般的泥泞液滴,那似乎是她的眼泪……为阿瑟·奥金托斯而留的眼泪。
然而就在下一秒,当那颗眼泪坠落的瞬间,原本已减弱数倍的哭嚎再度于此间爆响!
虽然仅剩残躯,但暗月圣母似乎还要做最后的尝试!
她试图在苏恩完全卸去防备之际一击毙敌!
毫无任何预兆的,苏恩将燧发火枪击锤下拨,继而右手食指未有半点迟疑的扣下扳机!
‘砰!’
这已不知是夜幕下的第几声枪响。
而随着那刺目而晶莹的绯红流光一闪而逝,惨烈的哭嚎瞬间尖锐!在呼啸掠过的一道狂风中,暗月圣母最后的声音至此完全消散!
黑色封皮的书籍于苏恩眼前静静悬浮,先前那种充斥着污秽与怨怼的气息已然不见。
在被纯粹的绯红光芒击中的刹那,一切和暗月圣母有关的烙印全部无声湮灭!
然后,苏恩的手触碰到了那本黑色书籍。
凹凸不平的纹理自书籍封面退去,扭曲狰狞的五官于绯焰内汽化蒸发。
一页页泛黄的纸张随风自行翻开,那其中书写着格外干净整洁的字迹。
“1838年11月4日。大雪几乎淹没了整座霍莫司城,柴薪的数量已不能让我们度过一整个冬日……”
“1838年11月6日。庞德罗带来了新的噩耗,他因嗜酒被城防军开除,现在我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也不多了……”
“1838年11月14日。我熬煮了一锅面糊,那已经是我能找到的全部面粉,接下来,我们只能先吃那些霉变的稻米。”
“1838年11月15日。小杰克发起了高烧,我们根本请不起医生,但庞德罗说他在城防军有见过医生用放血疗法治疗疾病,他打算为小杰克进行放血……”
“1838年11月16日。不不不不不!(被泪水洇湿的墨迹)不该(胡乱的涂抹)救救他吧!”
“1838年11月17日。杰克杰克杰克杰克杰克杰克杰克杰克……”
“1838年11月19日。邻居为我们带来了少许由领主发放的赈灾粮,多亏了他们,我的杰克有了一处能够安眠的墓地……”
“1838年11月22日。庞德罗一早便带着妮娜出了门,他说他的前同事为他谋了份别的职业,真是神明庇佑,今天还是妮娜十四岁的生日,我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1838年11月24日。畜生!那个畜生把我的妮娜卖给了一个嫖客!神啊!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被干涸血迹掩盖的字迹)找不到她……我该怎么做?我该(泪痕与血迹)”
“1838年11月26日。这世上没有神明。”
“1838年11月27日。我买了一把刀,用他卖妮娜的那笔钱。”
“1838年11月28日。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如往常一样,喝的像是只睡死的猪,而我只是做了最简单的一件事,为他开膛。”
那本书写于近一个世纪前的日记至此掠过了长长的空白页。
直至数秒过后,日记才再度有了被书写过的痕迹。
而这一次,那看上去干净整洁的黑色笔迹,却染上了扭曲且狰狞的血色。
“1889年5月10日。我听到了有人在叫我……她在叫我母亲……”
“1889年5月14日。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很像我的妮娜……是妮娜吗……?她在向我祈求……她说想让我去杀一个人……不……杀人是不对的……不……不……但,为了我的孩子……”
“1889年5月19日。啊……妮娜……是的,我是你的母亲……什么……?又要杀人?不……妮娜……这是不对的……是……可怕的人……他们……会威胁你的生命……好的……好的……”
“1889年5月24日。当然……当然妮娜……妈妈会保护你的……妈妈会帮助你的……”
“1889年5月25日。好的……好的妮娜……但……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肯拥抱我……是妈妈的样子吓到了你吗……是我的错……是妈妈的错……”
“1889年5月27日。新的人,新的杀戮。”
“1889年5月28日。杀。”
“1889年5月29日。杀。”
接下来,是毫无意义,单调且重复的日期与杀字。
直到这日记被翻至了几近末尾的部分。
“1928年7月2日。……谁……”
“1928年7月5日。……阿瑟……?”
“1928年7月17日。好……温暖……阿瑟……?”
“1928年7月28日。孩子……妈妈……一直都在……”
“1928年8月9日。阿瑟……你有一颗……温暖的心……”
拂动纸张的风走到了尽头,黑色日记簿的最后一页出现在苏恩面前。
那是鲜艳如淋漓鲜血的红,似乎字迹都没来得及干涸。
“1928年8月18日。”
那是今天的日期。
就在苏恩将视线放于那黑色日记簿的最后一页时,原本仅有日期的血色字迹飞速掠动,就好像正有一位看不到的人在执笔书写。
并不算长的血色在纸张上蔓延,不多时,便已汇聚成了一段极短的话。
“请您……让我……再抱一抱他……”
然后,被绯红包裹其中的苏恩就如同起居室中的金发男人一般发出了轻笑。
他随手将黑色日记簿抛至已无气息的阿瑟·奥金托斯身上,并说出了那两个极为平淡,却又仿佛神明恩赐般的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