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维特·克莱西曼一如往常般于下午四点二十分进入海帕大剧院。
这是他的例行公事。
相较之其余为提仑·菲斯先生工作的人不同,他无需游走于各个位于海帕大街的商铺收取各类费用,也无需如一名小混混般去惩处无法支付欠款的人。
他只需要穿戴上得体而整齐的衣物,每天如同一位政府雇员般准时前往海帕大剧院一趟即可。
穿过铺设着红色华丽地毯的门廊,步入镶嵌着辉煌灯饰及高雅雕刻的剧院内部。
拉维特轻车熟路的走向自己最常落座的位置。
那是正对着舞台中央,位于剧院二楼的坐席。
那里有着舒适的天鹅绒靠椅,有着放置热茶及茶点的单人圆桌。
而最为让拉维特满意的,却并非这些仅停留在基础层面的物质享受。
他十分满意那里的视野。
只要在那里落座,虽不能如同置身剧院包厢中那般有最为独特的观赏享受。
但却能将整个剧院的坐席尽收眼底。
观赏每个月都会反复呈现数次的歌剧对他而言没有半点吸引力。
又或者说,正是由于他每天都要执行任务般的前往剧院。
对他而言,不论那些歌剧的演出有多么出色,他都不感兴趣。
但与之相对的……
他可以看到那些在平日里根本无从知晓的别样戏剧。
日常出行尽显恩爱的夫妻,在灯光暗淡后,却连最基本的肢体交互都不存在。
冷漠以对的男女在剧目高潮之时,却纷纷脱离席位,转而在无人的角落缠绵。
他能看到那些以高高在上姿态面对平民的贵族们实际上有多丑陋。
也能看到那些忙于谋生的家庭在戏剧演出时紧紧依偎,尽显温馨。
形形色色的人,代表了他们所对应形形色色的生活。
而透过对方的言行举止,拉维特已能准确无误的摸清对方究竟是何出身,是何家境,是何性格,是何人品。
他看的并非剧院内的戏剧。
而是来剧院观赏戏剧的人。
这,才是他之所以进入海帕大剧院的真正原因。
他要为提仑·菲斯先生寻找新的潜在客户。
也要为提仑·菲斯先生留意可能出现的危机。
拾级而上,拉维特伸出手来拉扯了一下几乎能与剧场背景融为一体的黑色礼服。
而正当他将视线转向自己最常落座的位置时,拉维特的眉头却忽的皱了一下。
因为他发觉,在那个位置……
竟然已经有人在了。
现在还没到下午四点半。
而海帕大剧院每晚的公演时间是晚间六点。
依照常理来说,这个时间点的剧院理应除去侍者外别无他人才对。
至少在拉维特的印象中,他极少见到有观赏演出的客人来的比自己还要早。
将脚步放缓,拉维特打消了将对方赶走的想法。
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这也是为何提仑·菲斯会将那种任务交给他的原因。
被压低的脚步声自厚厚的红地毯上响起,不多时,拉维特便已落座于了与那位先他一步的年轻男子间隔四五米的位置。
他先是娴熟的为自己斟了杯红茶,随即便将视线投向了那名年轻男性的背影之上。
他很快发觉,自己对那人的第一印象并没有错。
那是一位看十分年轻,兴许连二十岁都没有的青少年。
海帕大剧院所选用的皆是产自费伦堡的当季新茶。
用这种茶叶冲泡出的红茶虽达不到上品,可不论是其清幽的茶香,还是澄澈的卖相,都能迈入珍品的行列。
可眼前的那名青年,却好似对这种红茶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甚至在将其放置圆桌上后,便没再去多看一眼。
再看对方那身虽不算奢华,可颜色的印染与布料的选材都无可挑剔的深蓝色夜礼服,以及那身衣物与青年的合身程度。
拉维特几乎可以确定,那件衣服的市面价格一定不会低于一百四十元。
而考虑到那名年轻男子很有可能选择的是量身定做的购买方式,这笔开销甚至还会再高上一些。
毫不夸张的说,拉维特在攀附上提仑·菲斯先生这根粗大腿前,一年的开销都不会超过六十银币……哦不,在货币改良后,应该是六十元。
即便是他那个好赌成性,在半年前因嗜酒而亡的哥哥,充其量也仅是在一年之内败坏了一百二十元而已。
用几近两百元的高昂去买一件衣服……
这已不可能是平民,甚至不可能是中产阶级出身的人能够做出的事情了。
那么眼前的青年究竟是何出身是何家境。
答案似乎已非常明显。
“一位贵族出身的小少爷……”
拉维特无声自语了一句,可他随后便又将眉头微微皱起。
“但他为何不选择专为贵族及富豪家庭准备的包厢……而是将座椅选在了这个位置?”
海帕大剧院的贵族包厢仅需要额外支付十银元的价格便能租用。
拉维特并不认为那名贵族青年会在意这笔费用。
“他并没有选择对戏剧有着最佳观赏体验的包厢……”
“是因为……他同样对海帕大剧院的戏剧不感兴趣……?”
思绪纷转之间,拉维特已有了几分猜测。
那是结合他自身平日里的行为所做出的猜测。
“他同样是来观察出入剧院的人的。”
这念头一经升起,拉维特便不可遏制的对那名青年平添了几分好感。
这种感觉并不受他自主控制。
就像是在茫茫黑夜之中,执握灯火向面而行的两人,无法控制会对对方的惺惺相惜一般。
再度拉扯了一下身上的黑色礼服,拉维特理了理自己已十分整齐的棕黑色发丝。
他随即缓缓起身,并迈着稳健的步伐向那名青年走了过去。
“冒昧打扰……”
让声音尽可能显得沉稳而谦卑,拉维特抿了抿嘴唇对青年所在的方向露出了几分礼貌的笑。
“您看上去并不像是霍莫司市本地人……”
在那道浑厚恭敬的声音中,苏恩让视线向侧后方偏了偏。
“有事?”
他恰到好处的表露出了些许浑然天成般的轻佻与高傲。
这并不算难,只要在做出表情时想象那位曾抢夺了暗月圣母旧物的骑士长,与提及女性时的德瓦林便可。
事实上自从他迈入海帕大剧院,找到这处最利于观察人流往来的位置时起。
他便始终维系着这个表情,以至于当扬起嘴角开口说话之际,苏恩已明显感觉到了脸颊肌肉的酸痛。
“不。”
拉维特含笑轻语,他顺手拉过一张天鹅绒靠背椅,并自发的坐在了与苏恩仅有一臂之遥的对面。
“只是身为一位霍莫司市的本地绅士,我认为我理应帮助任何外来旅客熟悉与了解这座城市。”
“这能让他们在旅途中,有更加丰富的见闻,与更加丰厚的收益。”
这是什么搭讪词?
苏恩在心中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正常人的初次见面,难道不是以‘吃了吗您’和‘你瞅着有点眼熟’为开头吗?
这疑惑未曾持续多久,因为几乎只在下一秒,苏恩便已反应了过来。
“他把我当成了初入霍莫司市,试图利用手中资源大赚一笔的贵族青年!”
“……呵,很好。”
“那接下来……是表演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