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前方是何人?”
太阳刚落下,还有余晖,刘汝魁军营西门不远处的哨卡出现了一支大军,风尘仆仆颇为狼狈,他们正是急行军赶来的蓝田营,用了四天时间赶了一百九十多里路到达新乡,若不是为了照顾这群乡勇可能走得更快。
“此乃怀庆府防御使,果毅将军张鼎是也。”
最前方几个骑兵缓缓靠近,令守哨的一百多名士卒放下心来。
这几个人乃是刘汝魁军的斥候,他们负责西边的敌情探查。
“失敬失敬,本将是前来支援卫辉的。”
张鼎对关卡掌旅点了点头,那掌旅颇为恭敬的起开身,放蓝田营过去。
“前面就是新乡县城,我家将军将军营设在城边。”
斥候队总小声的为张鼎介绍,没一会儿就抵达了新乡城外。
经过了一层树林,张鼎一眼望去竟发现了一支整齐的军队正面对这边。
“自己人啊,将军。”
斥候见状有些尴尬,他连忙赶到军阵前方对刘汝魁禀报来人,这才化解了一场误会。
“刘将军不愧我大顺名将,细心谨慎,我之榜样矣。”
坐在刘汝魁大营下方,张鼎举杯道,他观察刘汝魁此人,就如他的外号皂莺一般,颇为黑瘦,但却一身气度不凡,很有大将威仪,待人也很是温和有礼。
“哈哈哈,张老弟你别寒颤我了,我这是风声鹤唳也。不瞒你说,听闻十多万大军被建奴打得大败我一开始也是不可置信,后来北上援助之时见了几次鞑子,同等兵力下还真是颇为不及也,这才如此小心。”刘汝魁自嘲道。
“对了,张贤弟,你此次来援带了多少兵马。”
“刘大哥,小弟此次带有蓝田营一万人,怀庆府乡勇六千人。”
“好!再加上董总兵的军队,此次定可将这一万多鞑子赶出卫辉。”
刘汝魁猛地站了起来,左右踱步很是激动。
想他早早就参加起义,可到了现在也不过是左营果毅将军,虽受封朝邑伯却总是屈居于刘芳亮之下,他见此次机会定要把握住,立下一番功劳。
“刘老哥,还是要小心为妙,不可大意。”张鼎见刘汝魁好像吃定了这支军队便好心提醒。
“哈哈哈,贤弟你放心,我早就摸清了这股建奴成分,除去建奴甲喇额真巴彦图率领的镶白旗一千真鞑之外,剩下的一万人差不多都是蒙古八旗与汉军正红旗,尤其是汉军正红旗占大多数,是孔有德部下丁可盼率领的,不足为据也。”
刘汝魁哈哈大笑,他生平谨慎早早派人搜寻消息,真鞑子不好打,一群汉奸假鞑子他可不惧。
“想刘将军此前打前明军队如土鸡瓦犬耳,那正红旗都是前明降军,不正好被刘将军所克吗?属下在这里提前预祝将军立大功!”
突然一直默默观察着的董学礼抓住机会拍了一记马屁,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前明降将。
谁知,听到马屁刘汝魁反而不再高兴,垮下了脸。
“既然人已到齐,今晚休息一夜,明日大军便出发,以董总兵为先锋,张将军殿后。”
刘汝魁与张鼎商讨了几句,约好明日出发,对董学礼只是礼貌的问了几句话就不再理他。
董学礼尴尬的坐在那里,他不知道刘汝魁哪根筋不对了。
待三人谈完离开之际,张鼎被刘汝魁单独留下,这才知道他为何那么讨厌董学礼。
“张贤弟,你可要小心此人,他口腹蜜剑是出了名的,别看他刚才如此有礼,在你来之前,他前来见我阴阳怪气说你的坏话,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在怨恨你占了他的地盘。
可这都是朝廷安排,关你何事呢?便斥责了他,他当时颇为恭顺承认了错误,可你还是要小心这种小人。”
刘汝魁善意的提醒张鼎,引得张鼎十分感激。
“唉,不必客套,你我都是义军出身,相比于那些降将,更是要互相扶持,你要记住我说的别被他坑害了。”刘汝魁对张鼎掏了几句心窝子话,随后专人护送张鼎回蓝田营休息。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的顺军在刘汝魁誓师之后起兵奔向了卫辉府城。
此时这里早已被巴彦图与丁可盼团团围住,城墙之下尽是些附近百姓的尸体,他们被驱赶着前来当炮灰,死伤无数。
并且由于是大夏天,尸体很快腐烂,招惹了很多苍蝇。
丁可盼见此情形灵机一动,提出后撤三里,只安排一支蒙古骑兵巡逻,将处理尸体的顺军赶回城去,接下来就等着城中疫病发作了,到时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卫辉。
他们此前不是没想过直接攻下城池,毕竟此次任务就是小试牛刀,为接下来的大规模战斗开路,谁知道纵横北直隶却被堵在了卫辉。
要知道卫辉防御使游建元与威武将军唐永旺都是籍籍无名,可他们两人却以四千兵马死守住了城池七八天,这才引得丁可盼出此下策。
“防御使,不知援军所到何处,咱们已经一周没有外界消息了。”
嘴唇干枯起皮的唐永旺用嘶哑的声音问向游建元。
“唐将军,不管援军来不来,你我都得死守卫辉,不让鞑子得逞。看那城下百姓的尸体,他们能做出此等事,你以为就算投降能有什么好下场?”
游建元死死地盯着唐永旺。
“防御使误会我了,我深受陛下恩惠,怎会投降鞑子?”唐永旺苦笑道,他知道游建元的性格,也未生气。
“放心吧,鞑子攻到淇门镇时我便向四周都发了求援信,他们来只是时间问题。”
游建元半躺在城门楼中,大声说道。
周围将士听见援军两字都有些振奋。
“可是防御使,城下百姓腐烂尸首若不解决,城内定会兴起疫病,到时同样会大事去矣。”
唐永旺早已习惯了尸臭味,他只是忧虑于疫病,作为一个北直隶人对于崇祯年间的鼠疫可谓是印象深刻,当时非常凄惨,是整村整村的死。
“小问题,之前下雨刚死的尸体不好点着,这几天我就是等着尸体腐烂在经过太阳暴晒,到时火箭一射既着,不必担心。
哼,那鞑子首领还想着用尸体攻城,要不是夏天尸体腐烂太快,我还真想再拖几天。”
游建元胸有成竹,等到午时太阳正盛之际命唐永旺四墙同时发射火箭,城下尸首顿时都被点着燃,一片大火浓烟,连三里之外的建奴大本营都闻到了味儿。
“诶,怎么有一股肉香?”
“不对,是臭味!”
“我看是又臭又香,就好像吃过的臭豆腐。”
一名汉军旗士卒想到这里口水直流,连忙就着味道扒拉了几口饭。
“报!”
过了一会儿,汉军旗士卒吃的正香时,突然蒙古斥候冲了进来大喊了几句蒙语。
“他说什么?”
“吴老哥,你不是懂一些鞑靼语吗,他说的什么?是不是那群闯贼投降了?”
“额。”那吴姓士卒刚才还吃的正香,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恶心,也幸亏他是一个老兵,经历了太多事,这才能忍了下来,并安慰新兵没有大事。
直到大军再次开拔到城下,重新将卫辉城围住,一些汉军旗的人看着还在滋滋冒油的尸体,这才吐了出来。
“妈的,主子,这闯贼真是狡猾,骗了我们几天。”
丁可盼骂骂咧咧的用女真话说道。
“啪。”
突然清脆的掌声传出,丁可盼右脸立刻红肿起来。
“狗奴才!要不是你,老子用耽搁这么长时间吗?早就打下怀庆了。”
巴彦图非常生气,全然忘记了此前夸赞丁可盼的话。
“主子爷恕罪,奴才定会今日之内攻下卫辉!”
丁可盼满脸惊恐,他贿赂了不少钱这才被调到巴彦图麾下,准备立功,谁知却因此事得罪了他。
“哼,不用你这废物,两门天佑助威大将军炮已到达营中,有此炮就足够了,还需要你这种贱骨头?”
巴彦图神色轻松了下来,这些从前明朝抢来的工匠做出的大炮无往而不利,除了太过笨重之外什么都好,只要送到前线,攻下卫辉只是时间问题。
“奴才恭喜主子爷立下泼天大功,我家婆娘对主子甚是想念,希望您这次回去,能再去见见她。”见巴彦图心情转好,丁可盼抓住机会拍了几记马匹,惹得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怎敢对将军这样!”
看着对自己有恩的将军竟如此卑躬屈膝,身后不远处一亲兵气的脸色通红,小声的抱怨了几句,引得好友赶忙堵住他的嘴。
“像狗就像狗呗,咱家孔将军还不是如此?只要能吃饱饭就行了,难道你还怀念前明时连军饷都领不到的日子?想我家婆姨还不是被几个主子夺走,我有什么办法?送老婆就送老婆,能活下去就行了。”
好友看的倒很开,却也引得小卒更加不满,因为他妹妹老婆都是被建奴夺走的,所以心中很是怨恨:“可是我听咱们将军曾说过,前明朝廷是发下军饷的,但都被将门文官贪污这才没发到我们手中。如今大清入关,祸害完前明的他们转身一变都成了大清高官,这是何道理?一边贪污军饷,一边又装作好人。罪责难道不都是他们的吗?”
“嘘。”见自己的小老弟越说越来劲,好友赶紧使劲掐了他一下,这才使其疼醒。
幸亏即将攻城,大家站的很开这才没注意到这小插曲。
亲兵一头冷汗,他差点就丢了性命:“好兄弟,等回去了请你吃小鸡炖蘑菇。”
“哈哈,你我还客气什么?”
“闭嘴,你俩混蛋玩意儿,想害死我不可?”丁可盼压低声音骂了他们两句,其实刚才他早就听见这两个愣头青对话,胆颤之于也是欣慰有如此忠心的亲兵。况且他们都是自己老乡,甚至因相信自己将家眷都带到了辽东,以至于被人祸害,他对此也非常愧疚,所以才故意放大声音讨好巴彦图遮住了两人抱怨声。
要不然稍微有个懂汉话的,他们就全完了。
“你们俩,以后再敢胡说,就给我滚回家去,老子迟早被你害死。”丁可盼虽骂骂咧咧却还是不忍将他们调离。
“开炮!”这时大炮送到,巴彦图正式下令攻城,他命炮手轰了几炮,慢慢找到准头,直接炸死了一片城墙上守卫的顺军将士,吓得城头士卒如无头苍蝇,胡乱奔逃。
“镇定,镇定,老子跟明军打的时候大炮见得多了,一次炸不死多少人的!”
游建元与唐永旺奔走在城墙之上,一番努力之下终于稳定了军心,顺军也开始向着趁乱进攻的敌军予以还击,石头,木头,沸水,粪水一一倒下。
城墙之下惨烈的嚎叫声充斥战场之上。
“啊,好疼啊。”
“妈的又臭又疼。”
被泼了沸水的人虽然同样痛苦不堪,但相对比于被金汁浸透的士卒还是好上那么一点的。
一名汉正红旗百户不忍自家兄弟受苦,拿起刀就剁了他们两人的头,随即继续向上进攻。
城头上顺军也不好过,一枚炮弹正好击中了煮沸的金汁,大罐被击碎后,滚烫的金汁带着碎片将周围几十人全部泼倒。
就这样建奴在大炮的相助下,守城将士不再像前些天那样顺利,反而是士气大降节节败退,没几个时辰,建奴成批就攻到城墙之上。
城东墙之上,突然一声雄厚的声音传来:“闯贼受死!”
原来游建元正带领亲卫到处救火,在这里遇到了刚才那个正红旗汉军百户,此人非常勇猛,一把大刀杀得顺军将士无一合之敌。
“狗贼,看刀!”游建元见状也不惧他,大喊着冲了过去,两人将对将劈砍数下,游建元逐渐落入下风。
他们两方的亲卫也在激斗,战斗许久的游建元亲卫疲惫不堪,同样不敌对方。
“建元,我来助你。”
这时唐永旺赶到,他拎着一对镔铁短棍从侧后方突袭入阵,砸向百户后背中轴。
“好胆,贼子还敢偷袭。”
那百户目眦欲裂,挨了一下立马浑身没了知觉,只能在亲卫的保护下向一侧撤离。
“建元,城已保不住了,你快点突围,我在这里帮你殿后。”
游建元四处张望,晕晕乎乎的脑袋看着不断涌上来的敌军,顿时一阵无力感传来。
“妈的,我不想死,我娘子刚生,我刚有孩子!”
这时一顺军士卒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胡乱挥舞着刀,身上遍布鲜血,盔甲也早被砍烂,可仍旧红着眼不惧疼痛,吓得周围敌军连连后退。
“我怎忍心抛弃他们!”游建元看到这里咬紧牙关。
“我说过援军马上就到,我们要与城池共存亡!”
游建元推开唐永旺,前去帮助这名士卒,唐永旺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吼一声也加入了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