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些,方愈只觉得这脖子上总是凉飕飕的,这穿越开局过于困难,时间又所剩无几,这脑袋怕是保不住几天了。
对面的方孝友可能是因为儿子难得关心正事,欣慰之下谈意正浓,又是分析朝堂局势又是标榜二伯是天下闻名的“读书种子”,说的是眉飞色舞。
“那要是皇帝要二伯起草即位诏书,二伯抗旨不尊呢?”方愈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呃……”,方孝友愣住,迟疑道:“起草即位诏书是大事,为防疏漏,向来都是由心腹大臣来执笔……再者,听说衍圣公也已经到了南京,而你二伯虽然名满天下,但毕竟是建文旧臣,应该不至于……”
方孝友自己也是个工部主事,对朝中事物非常了解,话里虽然犹犹豫豫的否定,但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
方愈瞟了老爹一眼,直接替他说出了心中的隐忧:
“正因为二伯名满天下,又是建文旧臣,这个即位诏书用二伯来起草才是最好的。”
你想啊,如果连二伯这样的建文心腹大臣都承认了朱棣的即位,那其他人,特别是那些喜欢乱喷的读书人也就没必要太纠结。
到时候再找些黑材料抹黑一下侄儿皇帝,就像后面我大清抹黑明朝一个操作,这皇帝不就当的名正言顺了吗?
方孝友当然已经想到了这些,皱眉看向了方愈,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能作数吗?”
方愈很肯定的点了点头,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尽琢磨这事了,听到老爹疑问,立马就拉出了一张大虎皮,压低声音说道:
“魏国公府上得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方孝友脸上已经很不好看了,自家儿子觊觎魏国公徐家三妹不是一天两天了,花点钱从下人那里买点消息是很寻常的事。
因为建文皇帝的死难,方孝孺对朱棣的观感极差,以他对这位二哥的了解,抗旨不尊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这下方家可摊上祸事了!
看着老爹阴晴不定的表情,方愈心想这才哪到哪,你要是知道那位还准备辱骂皇帝,公然宣称朱棣皇位不合法,到时候你得吓成什么样?
要知道号称明后期最狠铁蛋子的海瑞同志,那也只是在奏章里喷一下嘉靖的私生活而已,和二伯一比,那真是和小白羊一样温顺。
那边刘氏也已经慌的不行,坐立不安,嘴里反复叨叨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这事没必要隐瞒她,最多明后天旨意就会下来,到时候全家人都会知道。
方愈安慰了一下母亲,转而看向老爹,道: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要赶紧想办法改变二伯的心意,哪怕不为了他自己,也要为方家全族考虑,他们可不是什么建文旧臣,让他们跟着受牵连的话,于心何忍啊!”
方孝友一阵沉默,无奈的叹了口气:“谈何容易啊。”
自己二哥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建文帝把他从台州召到京城委以重任并视为心腹,这是知遇之恩。
皇位传承自有礼法,叔叔抢了侄儿的皇位是乱了纲常,作为大明士子也是名教大儒,对这种行为提出抗议反对,这是本份。
就说在自己心中,对敦厚宽仁的建文又何尝没有同情,对现在的燕王、未来的新皇又何尝没有诽议呢?
方愈自然是没有这种感触,不管是谁当皇帝吧,那不还都是他老朱家的种?肥水没有流向外人田,我们这些姓方的、姓王的、姓刘的、姓李的……瞎掺合什么!
为了别人家的事掉脑袋,还特么搭上一家老小,这得是多少年的脑血栓?
而且,大名鼎鼎的永乐皇帝可比建文皇帝要称职多了,人家都起兵造反了,你还来句“勿伤皇叔”,你让那些带兵的怎么打仗?
建文那种好人、老实人根本就不适合皇帝这份工作!
眼看时间越来越近,方愈是真有点急了,摸了摸有点凉飕飕的脖子,一拍桌子恶狠狠的道:
“不管容易不容易,这事可由不得二伯!我这都还没娶亲呢!”
不管老爹那诧异的表情,方愈接着说道:
“您赶紧去说和说和家中长辈,把那些人岁数大的、辈分高的全给请来,尤其是那些躺床上喝汤药的也给抬过来。”
“二伯不是最重礼法吗?不听他们的话一意孤行,那就是不孝!”
什么?还有这样强行扣帽子的?
方愈全然没看到方孝友那呆滞的神情,越说越激愤:
“再有,靖难之役大战四年有余,天下流民何止千万!如今燕王大势已成,他也是洪武皇帝的亲儿子,如何就当不了皇帝了?”
“因为纲常这点屁事扰乱朝堂,新皇帝还怎么腾出手来安定天下?二伯作为大明臣子,不顾念天下大局,也不考虑百姓的死活,这是对大明的不忠!”
“如此不忠不孝之徒……”
如此不忠不孝之徒,二哥这大儒的名声可算是完了,方孝友听着儿子在那唾沫横飞,心里默默的想到。
方愈丢完两顶大帽子,又重申了问题的严重性,时间的紧迫性,心满意足的走出了厅堂。
在他想来,只要老爹认同自己的办法,那还是很有希望成功的。
二伯不是标榜自己忠孝两全,宁愿全族八百多人陪自己赴死吗?那就针锋相对,把他坚守的两块阵地都给打碎了。
这就叫以魔法打败魔法。
而且,你光顾着个人节气不顾天下百姓,光忠于一个皇帝不忠于大明朝廷,作为名满天下的大儒,这个格局是不是太小了?
幸亏我看过老谋子的电影,方愈庆幸的想到。
厅堂里,方孝友和刘氏还坐在饭桌旁边面面相觑,方孝友强笑道:
“愈儿今日有些不同,比起往日……”
刘氏白了他一眼,道:“往日怎么了?那都是大房二房见不得他好,见天就知道传闲话,我儿子从小就老实懂事,他是能干出那些混事的人吗!”
“呵呵……”,方孝友对这种明显昧着良心的话不敢反驳,心说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干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人打一顿还丢进了秦淮河里。
刘氏总以为是王家那小子带坏了自家儿子,其实方孝友自己知道,事实是反过来的,王家商贾出生,贱民一个,巴结方家都来不及呢,哪敢带着方愈去干什么坏事。
“你别光杵在这啊,二房那边到时候真的抗旨可怎么好?这可是要全家掉脑袋的事!”刘氏又出言催促道。
意思就是你别琢磨了,赶紧按照儿子说的办法行动起来。
她对方孝孺看不上自家儿子的事情早已心存怨念,至于这法子会败坏大儒名声什么的是完全不在意的。
“我看愈儿说的有道理,比你那些圣贤书说的都好,昨日里出去进香,城外那流民怕不是有好几万,缺衣少食的,造孽啊!你们这些读书人还在拽那些酸道理,当真读了几本书,这心就不是肉长的了么?”
听着刘氏在旁边碎碎念再加指桑骂槐,方孝友只得站起身来,说道:
“愈儿这法子虽有偏激,但用心是好的,我这就去找大哥商议,总要为我方家避开这场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