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方愈去户部当值的日子,不管情愿不情愿,方愈还是起了个大早。
陪刘氏吃了个早饭,方愈就看到刘大锤拢着袖子躲躲闪闪的从门外溜进来。
“大锤,手里藏着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方愈喊到。
刘大锤一脸为难,方愈嗤笑道:“不就是送给小环的礼物吗?拿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说不定小环不喜欢呢?”
小环终于还是到了南院来了,现在跟在刘氏身边伺候。
早上吃饭的时候,刘氏就和方愈说了刘大锤求她支了两个月的月例银,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看到刘大锤这幅模样,方愈一猜就准。
听到小环有可能不喜欢,刘大锤这才犹犹豫豫的把手拿出来,摊开:是一枚珠花镶银玉簪。
嗯,看是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这货为了这个东西要吃多久的土。
一刻钟过后,方愈出了方家大宅直奔吏部,刘大锤垂头丧气的跟在后头。
表白当然是失败啦。
这货先是不声不响站在小环后头,把小环吓了一跳。
然后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一样,直接伸出了大手,吭哧吭哧半天就说了一个字:“给”。
小环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方愈到吏部注册了官籍,转头又去户部露了面,有方家大名在前姚广孝那张大脸殿后,一切手续都办的行云流水。
仓部司的主官周郎中不顾脸面,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方愈的手表示要亲自摆酒迎才俊,不醉不归,最好还要效仿古人来个抵足而眠……
方愈被他拉着手挣脱不得,头皮一阵发麻,暗想这个周郎中可能是有龙阳之好。
倒不是方愈多想,而是明朝士大夫中有这种爱好的很多,而且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有个最离谱的事:万历年间有个叫冯铨的,十九岁中进士被点入翰林院,谁知刚进去就被前辈缪昌期给办了。
可怜的冯铨小同志,那可是在翰林院啊。
方愈好不容易摆脱了周郎中,就到令史署坐了一会,然后在众属官的羡慕中叫上刘是修,一起前往城外的赈济粮库。
刘是修就是那个贼眉鼠眼很懂流民的,因为及时为方大人排忧解难,现在已经获得了回报。
因为出来乍到,方愈在路上就向刘是修请教仓部司的事,刘是修也尽心尽力知无不言。
“教上官知道,仓部司主掌大明各地库储,平日里来往的都是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大明有十三个布政司,我们仓部司也有对应的十三个令史署,我们执掌的就是山东之事……”
刘是修是个积年老吏,说起这些事来口若悬河。
别说这些基本职权,就连山东之地的百十个库储位置在哪、储量多大、盈余状况也全都刻在他脑子里,根本用不着翻一下帐簿。
目前仓部司除了负责各地的库储,也因为姚广孝的牵头在应天府周边的数十万流民中各自分担了责任区,城外兴建了一些临时粮库,方愈和刘是修现在也要去那就地半公。
三人不紧不慢走在路上,迎面就看到大队的兵丁押着几辆囚车前往皇城的方向。
囚车上有一人,乱蓬蓬的头发憔悴着面容,身上到处都是鞭打的痕迹,残破的囚衣还在往外渗着血迹。
整个人看起来被折磨的相当凄惨,然而这人却把头颅抬的老高,那双眼睛毫不避讳的看着前方的皇城,让方愈想到了记录片里老鹰的眼睛,也是这样的锐利和坚定。
“前兵部尚书、山东布政使铁铉,刚刚从山东押送回京。”刘是修见到方愈的眼光所向,就靠过来低声解释道。
铁铉啊,方愈念着这个名字在心中叹息。
这个人在历史上太有名了,有名到21世纪各地还为他建立了铁公祠,方愈也曾在旅游的时候前去拜祭过。
朱棣在靖难之役中胜多败少,其中有一场大败就发生在济南城下,而当时守城的人就是铁铉。
铁铉的性格和他的姓氏一样,刚烈如铁。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很快朱棣就会召见铁铉,而铁铉不肯跪,也不肯称陛下。
后来就是那句著名的“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死的非常惨烈。
方愈目送囚车走远,心中除了感佩之外还有点担心:铁铉在朝中担任兵部尚书的时候和二伯方孝孺有过很深的交情,如果让他知道铁铉被朱棣处死,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三人到了城外的临时仓部司,问了一下才知道姚广孝大和尚还在做早课,不好打扰他。
方愈看了看天色心中暗骂姚广孝装模作样,这都几点了你才做早课?
也不知道被他挤走的令史是升了还是降了,总之现在令史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部账摆放的整整齐齐。
方愈知道当这个官只是个幌子,政绩不政绩的根本没人在乎,当然吏部也不会自讨没趣找人来考量他的工作。
于是方愈对那些来往文书看也不看,一股脑的推给了刘是修去处理,自己拿起一本部账当小说似的看了起来。
刘是修不但不嫌反而还挺高兴,这不单代表了上官的信任,而且,文书批改现在由自己来做,这其中可不就藏着权柄吗?
看这方大人的做派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但刘是修还是藏着小心,时不时的还是要去请示一下方愈,方愈头也不抬只是一句话:你看着办。
这下刘是修放心了,也就不再去打扰方愈。
多年的老吏带着初尝权柄的喜悦,一只朱笔上下翻飞,倒也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边方愈翻看的帐簿就是临时粮库的度支记录,看看看着就有些不对劲了,这支出的粮食数目和每日里施粥所用的粮食数量明显对不上啊。
有人克扣流民的粮食中饱私囊?
方愈叫过来刘是修询问,刘是修却带着稀松平常的语气道:“老规矩了,这是那些施粥的公侯支走了,方大人放心,这里面的的亏空上头都有数,不会因此而追究的。”
好嘛,这回方愈可知道那些勋贵为什么抢着过来施粥了,根本就是拿官仓的粮食以自己的名义给流民放粥,得了个乐善好施的好名声还不用自己拔一毛,这算盘打的……
方愈知道晚明的时候那些勋贵宁愿看着大明朝被掀翻也不肯掏银子,还以为现在的勋贵是有节操的,没成想他们根本就是一根藤上日出来的,根本没什么两样。
“都有哪几家从官仓支粮?”方愈问道。
刘是修翻出另一个帐簿,方愈打开看到了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永春侯王家、新宁伯谭家、阳武侯薛家……
方愈手指轻敲着桌子做思考状,刘是修看的满是疑惑,正要自己退下去的时候,只听到这位方大人忽然道:
“把他们今天的度支都给驳回去,一粒米也不准发给他们。”
“这……”刘是修被这句话惊的差点没回过神来。
那可是大明朝的功臣贵族,随便哪一个都不是令史署能得罪的起的,更何况,这一下子就要得罪一群。
要真是这样,那就纯属不穿衣服去捅马蜂窝,是作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