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大伯方孝闻因为担心他谩骂皇帝的话传出去,把方孝孺身边的下人都给遣走了,但方孝孺毕竟是方家的话事人,只要他执意要做什么,方家上下无人敢拦。
方孝孺就叫来了管家方礁,让他喊几个人抬自己进宫。
方礁虽然心知不好,但在老爷的积威之下根本不敢反抗,一边催人去报信一边老老实实的做出安排。
二娘崔氏有心劝阻,刚一开口就被方孝孺拿一卷轴砸中额头,现在他连母老虎都不怕了。
方孝闻和方孝友都在六部当值,此刻已经闻讯而来,多亏了方礁的拖延,不然现在怕是已经出了方家大宅了。
方孝孺被人抬在椅子上,看着大哥和三弟前来劝阻,他置之不理,只是脸色阴沉催促着几个下人赶紧行路。
见他这副架势谁还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呢?他这一去不要紧,方家满门的脑袋就要留在聚宝门了。
因为建文时期那些不利于朱棣的主意多出自方孝儒,还有朱棣起兵之后,朝廷讨伐他的诏令、檄文差不多全是他执笔的。
所以你说朱棣能不恨他吗?现在没有杀他,只是因为朱棣要用到他这面旗来团结朝中占多数的建文旧臣。
但你如果冲过去当面骂朱棣,朱棣能不杀你吗?还是那句话,文人的嘴毒,朱棣的脾气也不怎么好。
面临生死之间的方家主人也顾不得下人看笑话了,老大方孝闻和老三方孝友拉住方孝孺的椅子苦苦相劝。
方家一众小辈在新晋翰林学士方中宪的带领下集体下跪,堵在了方孝孺前方的去路,磕头流泪请求方孝孺再三思。
方家人乱成一团,把欢欢也吓得大哭,唯有大傻方克复在旁边看的乐乐呵呵。
方孝孺被堵的动弹不得,气的浑身发抖,一拍椅背痛骂众人: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宫中那屠夫屠戮大臣,祸连九族,聚宝门外血流成河!”
“你们是看不到,还是圣人的微言大义你们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都给我让开!”
方孝孺怒发冲冠,猛的一声吼到。
众人被这一声吼的久久无语,只有方孝友流着眼泪祈求他二哥:“我等皆是名教子徒怎敢违背圣人大义,我自己死不足惜,只是愈儿他……愈儿他还未及冠,我实在不忍心让他……”
方孝友说着话就跪了下来,满脸的痛苦不堪。
他何尝不知道圣人大义,又何尝不知道朱棣杀戮过重,那被押到聚宝门外身首分离的人当中有不少都是他的好友,他的故旧。
如果只是自己一人,他是愿意陪着二哥赴死的,但他更希望自家儿子能有个飞扬的人生,而不是被那些旧事牵连葬送了年轻的生命。
为此,他不惜给自己二哥下跪。
然而方孝孺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死有何惧,惧死的也不配成为我方家人,你要是不舍,大可带着他现在就离开方家门!以后改名换姓苟活一生罢了!”
说完又指着前面一帮哀求的小辈,痛斥到:“都给我起来!铁公的遗骨还挂在洪武门,他的眼睛在看着这里呢!不要让他嗤笑我方家皆是贪生之辈!”
方孝孺毕竟执掌方家二十年,从上到下除了方大傻就没有不怕他的,此刻他又暴怒到极点,哪怕是再不情愿,几个下人也只能在他的指挥下抬高了椅子,慢腾腾的从跪着的人群中通过。
而那些跪着的人,也无一人敢于伸手阻扰。
直到担椅已经被抬到了方家门口,站着的、跪着的、不敢靠近的众人皆是面如死灰。
正当方家人已经绝望,只敢等待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上门然后引颈待戮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勒马的嘶叫,然后方家大门外踏进来一个人。
此人穿着一身绿袍官服,帽子却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此刻他只束着头发,年轻的脸上满是寒霜,盯着面前的方孝儒一行人,手里居然还握着一把剑!
虽然他一个人挡在前面,也不发一言,但方孝孺和方礁一行人却被逼的停了下来,仿佛前面有一堵墙。
这人当然就是方愈了,因为临时令史署设在小安德门之外,他得到消息最晚,一路上疾行纵马,刚好把人堵在门口。
在方家人诧异的目光中,方愈缓缓抽出了利剑,指着方孝孺一行冷眼道:
“谁敢往前踏一步我就砍谁,谁敢抬着他迈出这个门我杀他全家!”
其他人怎么想尚且不知,管家方礁和几个下人听着这语气就像盛夏里忽然置身冰天雪地,浑身冷的发麻。
这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三少爷吗?方礁瞪大了眼睛就像看到了鬼一样诧异。(方愈排行老三)
“愈儿,你要做什么?!”
这边刘氏流着眼泪急急的奔过去,却被方孝友给一把拉住了,方孝友看着自家儿子,向刘氏摇了摇头。
后头的方家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站起来往那边跑,如果真的能够阻止方孝孺,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你敢!”
方孝孺从未正眼看过这个不务正业的侄儿,万万没想到这最后的拦路虎会是他。在短暂的诧异之后,方孝孺开口骂道。
“我为什么不敢?你一去我就会死,包括在这的所有人都会死!那我为什么不敢先杀几个?”方愈驳斥道。
方孝孺最后提及铁铉的话方愈自然听到了,他不但不觉得羞愧还在心里冷笑,在朱棣眼里你方孝儒和铁铉能一样吗?
朱棣是个武人,打心眼里就欣赏铁铉这种浴血的汉子。
铁铉当年守济南差一点把朱棣给砸死,现在又当面辱骂他,于是朱棣杀了铁铉,但却赦了铁家一族。
只把他父母发配到海南把他的儿子充军,本来发配到教坊司的两个女儿也放了出来许配人家,许的人家还都是读书人呢。
那你方家能得到这种待遇吗?绝对是想多了!
方孝孺现在去骂朱棣,朱棣气急之下新仇旧恨一起算,铁定是全家死光。
所以,现在方愈为什么不敢砍?
方孝孺冷哼一声,似乎是不屑于和方愈争辩,只是催促方礁:“不必理会,快些行路。”
一个抬担椅的下人下意识的往前拱了一步,就听的刷一声剑风砸了下来,方愈没有丝毫犹豫一剑砍在了他的大腿上。
“阿!”
一朵猩红的血花溅起老高,可见这一下不但砍的准而且砍的很重,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
这人疼的连声惨叫,整个人像煮熟的大虾一样卷了起来倒在地上,肩上的担杆也随之而落。
方孝孺猝不及防,惊叫一声重重的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