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办完了?”从后房滚进来一个严重发福的中年人,开口就是一模一样的话。
这就是王家商铺当家人,京城大商王大通,也就是王助他爹。
事实上和方愈想的不同,王大通对王助不只是会砸钱而已,反而对他的事颇为重视。
在后头等范婆子一走,他这会转出来就看到王助有些郁闷的脸色,不由笑道:“怎么?觉得自己总是在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点不耐烦了?”
王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小事,最近这段时间我有点看不透方哥儿了。”
说完又定睛看住王大通,道:“方哥儿只是个绿袍杂官,九品官。”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但王大通明白,王助是在问他好歹是一介大商,为什么他也对方愈如此重视。
“哈哈哈哈……九品,哈哈哈……绿袍杂官……”
王大通笑的是如此的大声,笑的差不多连眼泪都出来了,就像刚刚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良久,王大通才擦了擦眼角,问道:“他背后有整个方家,方家背后则有大半个朝廷,还有个布衣国师对他另眼相看,天下有这样的九品吗?”
王助摇头:“方哥儿在方家并不受重视,朝廷中那些建文旧臣怕是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
王大通在椅子上挪了挪圆滚滚的身子,用手指点了点王助,带着一种竖子不足与谋的语气道: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方愈穿上了官服他们就已经站在了背后,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也不管方愈自己愿意不愿意。”
王助毕竟不是王大通这般人老成精,听了这话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垂头道:“方哥儿还说他这个官是姚广孝别有用心,不是什么好事。”
“别有用心也是用心!哪怕是户部尚书,能够让姚广孝这样的人别有用心吗?”王大通反问道。
正当王大通为方愈的王兄排解忧虑的时候,杨木桃小姐姐已经悄然离开了家门,如果让方愈知道她要去哪的话,方愈一定会气的跳脚的。
新鲜出炉的翰林侍讲、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劳的家。
夜幕之下,杨木桃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短衣隐藏在一颗椿树上面,她的呼吸平稳,她的双腿支撑着树干没有丝毫的颤动。
哪怕杨劳府上的几个下人来到树下躲懒多时,也完全没有发现头顶上有任何异样。
嗯,杨木桃在被范婆子挤兑之后觉得脸上挂不住,就打算来杨劳府上“借”点银子花。
杨劳父子在外人眼中颇有好名声,杨木桃却知道这二人一个是伪君子,一个是不要脸的老狗。
作为同乡,杨木桃从小就听闻了杨劳的才名,杨劳在19岁就入京为官,之后数次回过麟州老家。
他回家都做了些什么呢?
第一件事就是查了乡里有哪些人欠了他家的钱粮,然后再把这些人全部叫到家里,把他们的欠条借据一把火给烧了。
他见到同乡有兄弟为争夺家产而打架,他就把自家的田地拿出来分给了吃亏的那个。
他还到处给同窗托关系给乡里人找工作,还帮那些光棍找老婆,甚至还会帮那些穷人出殡葬费……
得亏这时候没有个感动大明排行榜啊,不然这杨劳肯定是榜上有名。
以至于当他回京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乡里人都排在路边,留着眼泪为他送行。
可想而之,之前杨木桃对这杨家父子、至少是对杨劳的感受是相当好的。
所以初到京城的时候杨老爹忽然病倒,还因为看病花光了所有盘缠之后,杨木桃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喜欢搞慈善的同乡。
寻到杨劳府上之后,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杨劳和杨达都亲自接见了他们,让杨老爹在这里安心养病,还给杨木桃安排了一份好工作。
父女两个本来是满心感动,然而随着住进杨府日久,他们才发现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首先是杨达这个老货都50多岁的人了,家中有老妻还有几房小妾,平日里还总对杨府的丫鬟动手动脚。
光是杨木桃在的那段时间,杨府的丫鬟就被他祸害了好几个。
而道德君子、慈善先锋杨劳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反而数次威胁府中人不准说出去。后来杨木桃知道,杨劳自己在这方面其实也好不了太多。
父女两个已经有心离去,然而杨老爹这病越来越严重,无奈之下只能耽搁了下来。
可能是碍于同乡的关系,杨达和杨劳虽然早就觊觎杨木桃,但一直也没有动手。
直到旬月之前的一个深夜,杨达借口让杨木桃送件东西到他房中,然后借着酒劲忽然前来搂抱杨木桃。
杨木桃对这条老狗早就怀着小心,还没等他搂到手就还给他一顿暴打。
所以杨木桃现在来这“借”银子,那是没有丝毫心理压力的。
现在的杨府逐渐安静,只剩下偏东的一间房里传来男人的醉酒调笑声,还有女子有些勉强的逢迎声。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杨木桃心头闪过一阵难言的厌恶,这正是老狗杨达!
是时候了。
杨木桃没有犹豫,三两下就纵身跳下了树,在月光的阴影中隐藏着身形渐渐靠近。
因为在这呆了不短的时间,杨木桃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根本不需要提前探路。
杨劳毕竟不是什么朝廷大员,府中除了那些个丫鬟,剩下的就只有几个不中用的家丁。
在杨木桃想来,只要冲进去制住那条老狗一切就都手到擒来了,那条老狗可是很怕死的。
声音越来越近,杨木桃轻掂脚尖靠近了窗棱,先小心的用手指在窗纸破开一个洞,再借着树木的投影向里面观察。
里头只有杨达和他两个小妾,这两小妾是一对双胞胎,长的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就连平时的穿着也差不多是一样的。
杨达对这两小妾非常喜爱,给她两取名一个叫金霜一个叫银霜。
此刻杨达坐在酒桌边醉意朦胧,一边搂住一个调笑道:“昨夜你俩宿在西厢我儿房中,来给老爷说说,杨劳和老爷我究竟谁更有雄风?”
两女脸上顿时羞红,不知该如何作答,可是那杨达不依不饶,大手在她们身上重重捏了一把又再次追问。
两女吃了痛差点叫出声来,还是做姐姐的金霜连忙笑道:“当然是老爷厉害。”
杨达似乎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兴奋之下又拉着两人灌酒。
外头的杨木桃把这段听的真切,心里头呸了一口,对这父子俩的无耻认知又再次刷新了下限。
不必再等了,杨木桃心想。
正当她准备冲上前一脚踢开门,然后威逼杨达借银子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一声喝问:
“是谁!躲在窗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杨木桃回头,就看到远处有个人提着灯笼照向这边,此人也做下人打扮却眼生的很,以前从未见过。
什么时候换了个新人了?
杨木桃有疑惑却并不紧张,甩手就把掌心的一块石子丢了出去,“啪”一声闷响,石子穿破油纸准确的击中火苗,灯笼瞬间熄灭。
被人发现的太早了,是继续冲进去还是下回再来?
杨木桃心中急转念头,然后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显然不止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