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愈莫名其妙的混在几个大佬中间,开口不得,走出不得,只觉得相当坐蜡。
此刻正是方愈的顶顶顶……头上司,户部一把手王钝在开口说话,他说的就是给事中陈继之在七月十七日被下狱的事。
王钝的语气中颇有不平,他认为给事中陈继之的罪名属于莫须有,堪比汉武帝时期丞相窦婴的“腹诽罪”。
几天前,给事中陈继之被人告发他在朱元璋的大丧期间饮酒,并且说他“似有窃喜之疑”。
朱棣听了非常生气,当天就把他关进刑部大牢了。
这种罪名在古代是相当常见的,每次皇帝大丧都要因为这个关进去几个,但是不是真的那就很难说了。
毕竟是在自己家里,人家说你有,你自己也很难开口辩驳。
至于“似有窃喜之疑”这个就更难反驳了,表情这个东西个人理解不同,也许你就是无意间一个苦笑,那不也是笑吗……
而且说实话,朱元璋这样的杀官狂魔挂了现在换建文上位,你说又有哪个文官不是心里偷着乐呢?
毕竟没有经过训练,一不小心没忍住那也是人之常情……
总之户部尚书王钝现在就是为陈继之抱不平,说这些都是没影的事!人家陈继之对朱元璋是很有感情的。
另外,包括同样被下狱的刑部尚书侯泰,吏部侍郎毛泰亨等人的罪名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少数靖难新臣为了抢位置在借题发挥,编织罪名。
还隐隐约约的指出皇帝也在帮他们拉偏架…
坐旁边的两个大佬也摸着胡子表示赞同,就连方孝孺的脸上也多了一些凝重之色,显然是在想怎么纠结朝中大臣向不讲武德的靖难新臣开炮了。
方愈听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忽然开口道:“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呢?”
几人的谈论忽然被打断,一时间都看向了方愈。
毕竟都是朝中大佬,方愈感觉那目光中似有千钧重量,何况还是好几道目光一起聚焦在他身上,方愈硬着头皮道: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他们被下狱的罪名是真的?有没有可能在背后告发他们的不是什么靖难新臣,而是……自己人呢?”
除了给事中陈继之的“窃喜”罪名有点莫名其妙之外,其他人被告发的罪都是实打实的。
比如一起被下狱的御史董镛,被人告发“恐吓取财、强乞取”,说他利用职务之便多次恐吓地方官员。
大意就是董镛有事没事就跟人讲:兄弟我是监察御史,你要不要借我点钱?不借的话小心我弹劾你。
还有吏部侍郎毛泰亨,他的罪名是“压文牍以为乐,致盗匪”,说是庐州府某县主官缺位,作为吏部侍郎的毛泰亨没有即刻批阅文件让人补位,反而拉着好友喝酒去了。
以古代的办事效率,调令迟一天迟一周是很寻常的事,然而坏就坏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县里出了土匪强盗,祸害了好几家士绅。
好的吧,建文旧臣也不都是白莲花,方愈认为这些人的罪很可能真的,而把这些事爆出来的人就是他们的亲密同僚—杨劳同志。
在场的三位大佬都皱起了眉头,要不是因为这小子姓方的话,估计早就发起官威了。
只有二伯方孝孺听了方愈的话,细细思量了一番开口道:“守诚有此讲,想必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
工部侍郎黄福,户部尚书王钝,御史尹昌隆都诧异的看向了方孝孺,他们虽然听了方愈的话,也只以为是年轻人轻率的臆想。
现在看着,方孝孺却好像当真了?
方愈没有卖关子,扫了众人一眼,言之凿凿的说出了一个名字:“翰林侍讲、右佥都御史杨劳。”
杨劳的名字一出来,室内的空气就瞬间沉默了。
在坐的几位谁不是在官场沉浮几十年,谁不是人老成精的人物,他们当然知道那些下狱的多少有些不干净,但这个重要吗?
可方愈要说出卖他们的是杨劳,这个就让他们很难相信了。
建文旧党人虽多,但很多都是以前斗生斗死的,他们之间关系并不紧密,只是在这个新朝换旧朝的特殊时刻抱在一起守望相助。
但核心的人当中,比如在坐的几位,还有关起来的给事中陈继之,被杀掉的礼部尚书陈迪,以及杨劳等十几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也是在建文时期就经历过考验的。
御史尹昌隆和杨劳的关系最为密切,此刻他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语气也有些生硬,道:“凡事不可单靠臆测,我与弱侯(杨劳的字)相知日久,深知弱侯为人品性,他断不可能做出这等卖友求荣的事来!”
工部侍郎黄福和户部尚书王钝也不相信,还反过来教育方愈:“若无凭证不可宣之于口,此话传杨出去与杨弱侯声名有损。”
方孝孺也对方愈指杨劳为叛徒的结论感到意外,此刻也用眼神询问:你可有证据?
方愈除了穿越那点先知先觉,哪能拿出什么凭据,但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方愈先是摇头说没有凭据,却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我拿不出凭据,但我知道就是他。”
这话在众大佬听来有些少年人的任性和胡搅蛮缠,但方愈也没指望他们就此相信,而是给他们心里打下一根暗桩。
就好比有人告诉你你最好的哥们其实是个潜逃多年的杀人犯,你心里不相信,但在事实还没彻底搞清楚之前,你是不是会有点惧怕和他单独一起?
只要他们心里对杨劳有一丝顾虑,那也就有了一丝防备,不至于出现大错误被人握在手里。
至于以后?呵呵,杨劳再这样咬下去,他藏的住吗?
或许你要说现在杨劳升官升的那么快,怎么他们还都看不出问题呢?
别忘了现在是新朝鼎立的时候,朝中比杨劳升官升的更快的人大有人在,一个翰林侍讲、右佥都御史而已,方孝孺他们又不知道杨劳以后还要当大学士,当首辅,当太子少傅。
这些当大官的人眼里哪有什么挚友哪有什么全心信任,别看尹昌隆现在气的一脸黑,回去以后他指不定怎么防备杨劳那个老朋友呢。
现在方愈空口白牙把这事捅出来,那么这些大佬是肯定要去试探一番的,比如说方孝孺。
方愈丢完雷,现在就已经先行离开了。
“事关重大,守诚非孟浪之人,还是先试探一下吧。”方孝孺说到。
户部尚书王钝也不装了,接茬道:“要知水里有没有鱼,最好先下个鱼饵。”
工部侍郎黄福:“要大鱼饵,否则鱼儿不会暴露,反而会暴露钓鱼人。”
杨劳的老朋友尹昌隆一锤定音:“之前搁浅的景清刺燕事,就是最大的鱼饵!”
三人商议完钓鱼的事,又默然的对望了一阵子,御史尹昌隆叹气道:
“我还是相信杨弱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