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娅对过去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她来自一个终年积雪的小山村,她家的屋子靠近山头,每次太阳初升,金色的晨光就会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
阿苏娅习惯在雪地里奔跑,追逐林间的灰兔,爬上树木的梢头眺望远方,那时候的阿苏娅看着澄澈如洗的天空与连绵如浪的群山,天地广阔自由自在,什么深奥的事也没想过。
阿苏娅觉得世界一成不变,并且这种一成不变是理所当然的,就好像远方山巅的积雪多年来不曾融化。
某一年,命运改变,这改变过于猝不及防,就好像乌云满天时永远猜不出下一道闪电会在哪里出现。
那一年,阿苏娅听到父母在暴风雪中失踪的消息。
同样是那一年,一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人一边高呼着“魔女在这里”,一边将阿苏娅掳走。
那是阿苏娅第一次听到“魔女”这个词。
她挣扎着逃离,然后再一次被发现“魔女”身份,又一次挣扎,又一次逃离,接着又被发现“魔女”身份……
所有她遇见的人好像都成了她的敌人,整个世界视她为敌。
“魔女”到底代表着什么,阿苏娅不知道,但她大概能猜出来,那不是一个好词,也许象征着“灾厄”,也许象征着“不幸”,也许象征着“不合群”,也许象征着“怪胎”、“怪物”、“异类”……
但无论如何,她最后还是被抓进地下世界,被送上擂台,在八角笼中与人搏斗……
直到,被一个黑发青年带走。
“这是联盟紫藤花剑术大学的空想剑……”
罗素鬼魅般踏步前冲,一剑斩出,阿苏娅雪白修长的脖颈被瞬间切断,干净利落。
“这是圣岛的逆流剑……”
光影交错,罗素已绕至阿苏娅身后,剑尖轻挑,搅碎阿苏娅的心脏。
“这是福音国度的福音剑……”
罗素忽然跃空而起,如同一只快速升空的黑鸟,接着双手握剑悍然坠落,像是要把阿苏娅从上而下劈成两半。
铛!
阿苏娅倔强地仰头,别扭地抓着剑,剑身横过头顶,仿佛一堵拔地而起的墙壁,格挡掉了罗素的攻击。
从未学习过任何剑术技巧的她,在本能的驱动下,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不止是本能。
她还在模仿!
她在学习罗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姿态,就像懵懂的婴儿学习
“这是枪,一枪就可以把你的脑袋射爆。”
嘭!
子弹射出,阿苏娅的脑袋如一颗西瓜般当场爆炸,四分五裂。
对面,罗素轻描淡写地收回那支不知何时出现的粗大手枪。
“因为炼金术被广泛应用的缘故,剑术与枪术同样重要,刀剑可以被炼金术赋予超凡的力量,子弹也能拥有更加神奇的特性。”
阿苏娅摸着额头从地上爬起,好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脑袋还在。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死亡多少次了,死法千奇百怪,什么姿势都有。
这真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体验,一次次死亡,一次次复活,明明痛苦是那么真实那么剧烈,却并不感到恐惧。
难以言喻,就好像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在将恐惧消解。
难道她开始对死亡感到麻木了?
不,她觉得自己越发畏惧死亡,敬畏死亡,越发……
不想死!
“什么时候……能结束?”阿苏娅问。
“该结束的时候,自然会结束。”罗素说。
“你究竟……要做什么?”
“说过了,帮你,以及帮我自己。”
阿苏娅握紧剑柄。
这一次她握剑的手法很正,剑尖笔直向上,就像要劈开眼前一切阻挡她的。
她已经渐渐适应对方的节奏,极快的斩击,极大的力道,她的手腕被切断过,她的双臂被切断过,她的双腿肌腱被切断过,她浑身上下所有部位都被切碎过,没有哪一个器官没与剑刃接触过。
她已经用身体感受过对方狂风暴雨般的斩击,远超她的理解,简直匪夷所思,是这个特殊的环境给了对方如此强大的力量,还是对方本就强大?
阿苏娅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凶兽、一条毒蛇,狡诈而致命,举手投足就能把她撕碎。
“老实讲,我以为你会问更多的问题。”罗素饶有兴致地打量阿苏娅。
“问了,你就会说么?”阿苏娅低头看着地面,眼睛没有焦距。
“当然不会。”罗素一脸坦然。
“所以我不问。”
“你很冷静,比我预想的更冷静。”
“只是……习惯了。”阿苏娅的脑袋依旧低垂,看着手中的剑刃,“你问了,别人也不一定说,说了,也不一定是真的,太吵闹的话容易被打,哭哭啼啼惊慌失措也只是浪费时间。”
“是过去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你,还是你生来如此?”
“我……不知道。”
“不恨我?我杀了你这么多次。”
“我现在还活着,我没有死。”
“也许你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你要在这里永生永世地被我折磨,或者你能离开,但离开之后你会遍体鳞伤,你在这里遭受的一切伤痛都会同步到现实中……即使是这样的结局,你也能接受?”
“当然……不能接受。”
阿苏娅紧紧抓着剑,直视对面她深知现在的自己绝无可能战胜的罗素。
“噢?”
“我甘愿面对一切的苦难与不公……”阿苏娅深吸口气,“可我,绝不接受!”
阿苏娅一字一顿。
……
“客人你需要清洁房间吗?需要什么服务吗?”
灿烂的晨光里,阿苏娅一点点睁开眼睛,她好像做了一场连灵魂都能洗涤的梦,摸着床起身时感觉非常轻盈。
打开门,看见的人是昨天那位打扮时髦的老板娘,对方好奇地往屋子里探头,手腕搭在清洁车上,车架里摆着水桶、拖把与毛巾。
“客人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老板娘看着阿苏娅笑。
“还……还好。”阿苏娅小声回答。
“房间需要打扫吗?”
“不,不,不用了。”
把老板娘送走,阿苏娅回到房间,靠着床边坐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梦”中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她的身体被剑刃斩得支离破碎,死法千奇百怪……
但是,她似乎也学会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应该是某种记忆,某种记忆深深地刻印进了她的身体里,仿佛熔炼成为她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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