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是瞬间降临的。

它仿佛是看不见的绝世凶兽，一点点吞噬了星空，黯淡了日月，让天地间的超凡因子流失，最终才猛烈无比地爆发。

那一战，世界崩碎，火纪终结。

那位号称少年仙人的道子，在绝望中冲击仙人领域，然而却引来了未知的污染，侵蚀了一切，让万物变得扭曲而陌生。

他看到一尊尊绝世强者战死，如陨星般划破苍穹，坠落大地。

他看到天地大道变得怪诞了，超凡因子污浊，灵机崩溃，成片成片的修行者在死去。

他看到元神之光在暗淡，无边黑暗终归降临了，吞没了曾经热烈的一切。

而后，不知多少个日夜过去，无数扭曲，无数残道在废墟中蒸腾，化作一片全新的禁地。

那禁地如残阳，似血。

……

黑暗，不是瞬间降临的。

尽管身躯彻底已彻底定格在那里，可小红姑娘等人的思维犹在运转，精神之光将暗未暗间，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这便是禁忌生命的滋味么？真是不错啊……”

穆的面孔上依旧挂着笑容，他的一只手扬起，宛如一尊隽永的雕塑，永恒地立在那里。

“虽然只能得到部分大道本源，可总好过没有，只可惜我人道盟的计划，又要因此而耽搁了……”

小红姑娘眼底闪过淡淡的遗憾，不过，她终究还是露出了笑容。

禁忌生命的本源，能够大大增强她的底蕴，想来此行返回之后，她很快就能超越以往，彻底炼化心魔，再渡生死劫！

超越生死，方为陆地神仙。

“王，对不起，但我真的迫不得已，敌人太强了……我要留下有用之身……等我足够强了，一定会为你……”

当初，她便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少女面孔上才露出一丝悲恸，忽然间整个僵在了那里，眼中逐渐浮现出惊恐。

她感应不到自己的修为了。

不仅如此，她的魂灵，她的肉身，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仿佛只是阳光下的一道影子，当阳光退去，黑暗降临大地的一刻，她自然而然也就失去了凭依。

黑暗很冷，虚空更冷。

就连她仅剩的意识也在消散，尘归尘土归土，这一瞬间，展红绫面露无边的难以置信：“我们被影子杀死了？可究竟是什么时候……”

“怎么会……明明有使者赐下的仙符……”

她拼尽仅剩的力量，像是跨越了千重山万重水，看向那位使者赐下的仙符。

不。

在这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

并非是她一直以为的，仙符呈现出黄表纸的形态——而是从一开始，它就是一张黄表纸。

烧给死人用的纸钱，就是用黄表纸卷成的。

仙符绽放出的光，也非她原先看到的那般神圣，黄表纸焚烧成灰烬，那灰烬飘散开来，他们便是在纸钱余烬中与影子决战。

“可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此时此刻，仙符已燃烧至尽头，只剩残余的微小一角，还在绽放羸弱的微光。

她猛地回想起进入仙符道场前，那个发际线稀疏的中年汉子，莫名其妙向他提起的那些话。

“当人面对万古长夜空寂寂时，总会希冀有骄阳驱散黑暗，可若是有朝一日见到了阳光，即将融化在阳光之下时，又往往会怀念起黑夜的幽静……”

小红姑娘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的思绪至此忽然中断。

“俺滴娘嘞……”

李大娘最直接。

她的断首竟还维持着一定意识，他没有看向死去的王九一，也没有看向即将燃烧完的仙符。

她看向仙符道场外，那飘飘扬扬的符灰之外，那道怀抱灵刀的身影。

“哎，结束了，比预计中早了三天。”

那道身影似乎在叹息，声音并不响，可在这片陷入死寂黑暗的世界中，却变得宛若惊雷一般：“虽说红尘炼心委实无趣，不过这一回，还算是看到了一幕有意思的演出。”

李大娘的意识同样陷入黑暗。

叶叔怀抱灵刀，走在永寂的黑暗之下，时间所及之处，满目疮痍，唯余废墟。

他一边向前走去，一边抬手在虚空中写下一个个灵光四溢的文字，就像是最后的火光，给予这片世界最后的光明。

“第一百二十六次观测报告。”

“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影子进入了下一次轮回，伴生的杂影们也走得很安详。”

在这过程中，叶叔的模样在迅速变得年轻，华发染黑，鬓须飘散，最终他变作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锦衣玉冠，唇红齿白，年纪看起来与少年王九一相仿，一看便是来自大户人家。

唯有少年眼中闪过的沧桑，才说明着他远不如看起来那般年轻。

黑暗中有可怕的魔怪袭来，可还未临近，他身后一口灵刀出鞘，寒芒闪烁间，便将一头头魔怪斩杀一空。

若是王九一意识尚在，他必会认出这个锦衣少年，正是他当初在沧州府交错时空中，意外遭遇的那个神秘少年！

少年叶叔抬手写下了最后的观测记录。

“经过观测认为，第十七号禁地没有进一步蜕变的征兆。”

“撰写人：叶君珩。”

“记录于苍纪一万二千六百四十九年。”

“注，我认为红尘炼心的规则都废止了一万多年，下次有必要再想一个新的名字，否则委实无趣了一些。”

“再注，我打赌这份报告根本不会有人看，略略略略略。”

“最后注，如果有机会再来的话，能给我更多的火纪宫震撼。”

他运转诸天感应篇，整个人在渐渐化作灵光，向着天虚之上飘去。

任务完成，该回去了。

此时此刻的十七号禁地，已陷入永恒的黑暗，没有血日，没有小炎村，没有影子，也没有那些自称降临者的村民们。

所谓的村民们……

也不过是轮回的一部分罢了。

黑暗，将会持续到下一个百年，当一切重组完成，会有一个新的小炎村，一个新的少年王九一，以及……新的自认降临者的村民们。

噼里啪啦——

就在叶君珩转过身去的刹那，后方的黑暗中，突然有一片朦胧的火光腾起，忽明忽暗，尽管渺小，却又无比坚定。

“不对，轮回还没有结束？！”

叶君珩悚然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