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雨村回到书房,见晴雯仍在描字,写得兴浓,心想:“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我以后可得好好‘疼’她。”对晴雯道:“晴雯,今后学字,你便有两个同学了。”
晴雯只拿眼睛看他,也不答话。雨村接着道:“我刚问过了响儿、育儿两个,他们也爱学,你们一起学,一发成全了他们。”
晴雯便气得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晴雯知自己是火爆脾气,这番来公子家里,母女受得大恩,已极力小心压着。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晴雯再压不住那火,对雨村叱道:“公子若不想教我,便与我直说,不必弯弯绕绕,我性子直笨,可当不得你们大才子绕弄。”
晴雯自小自由人家长大,家虽贫,父母怜爱不少,因此养成了性子耿直、不看他人脸色的脾气。加上个性纯真,心中只有一念,“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不负我,我便不负你”。面对雨村,心里也没什么主仆高低之分,身份贵贱之别,所以脱口就和雨村直说,把雨村直造愣了。
雨村恍惚了一下,心道:“莫不是回到了前世,女朋友发威甩脸子了?”遂问道:“此话何来?我怎不想教你。”
晴雯瞪着眼睛,道:“公子教我,你见哪家外男和内宅在一起厮混的?别人家防且来不急,你倒好,把人请进了。如今便是没有……没有奶奶,以后若有了,你也把什么响儿、育儿都唤进内宅的了?”说着扭过头,接着道:“我是下贱之身,你不当事,也是有的。可我身虽下贱,可心里头…心里头…”话说不下去,泪珠滚滚而下。
这事原是雨村办差了。他原只想着既然大家都要学,一并教了,岂不是好。这是把前世男男女女一同上课想当然了,这个时代男女别说一起同室上学,便是外男和内女见一面也几乎是没有的,难怪晴雯发这么大脾气。
雨村忙上前哄,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气顺了些。又说一会子软话、情话,少不得拿出前世泡妞绝技,作了一首诗,使瘦金体写了,送与晴雯。
晴雯知公子的字重金难求,又为自己专写了诗,视若珍宝,仔细收了。
晴雯是火炭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雨村哄着,也就破涕为笑了。
雨村暗拭一把汗,心道总算过关了。欣慰之余,总觉得似曾相识,“怎么有前世女友无错小闹、小错大闹被PUA之感呢?”但现下美人在前,娇叱怒目,别有一番味道,心下一点警惕便难再聚拢。
遂厮磨半晌儿,教会了“晴雯”二字,又定下以后每日教学功课的时间,晴雯便喜滋滋去了。雨村想着以后授课,少不得馨香满室、玉人满眼,心下不禁也有期待,恨不得此刻再加上一节。至于响儿、育儿,闲时再说吧。
那响儿、育儿正兴冲冲具纸备墨,准备上课呢,但觉一阵凉风袭来,不禁一抖。暗想,时至六月,这天怎么还冷起来了。
自此,雨村每日生活便又回归正常,老几样轮番上演。打拳吃饭、学文备考,日有进益。闲时编写话本,书写字帖,增加收益。再闲时,呼朋聚友,高歌欢饮。再得闲时,红袖添香,教美人学字,不亦乐乎。只响儿、育儿学字,须得再再闲时罢了。
如此这般,又几个月过去,时近中秋。那晴雯大多略认得些字,但不甚上心,每日里只把雨村写给他的诗贴描来摹去,赏玩不已。响儿、育儿上课时间不多,但难为他们用功,识得字倒比晴雯更多一些。雨村暗道,“我猜得到开头,实猜不到结尾矣。”
#####
且说雨村‘瘦金体’盛名远播,不日已从姑苏传至外域,传到金陵寒山书院里。
若推首功,侯尚、赵德当仁不让。这二位自姑苏携瘦金帖归来,成日在学院炫耀。众人素来读得书写过字的,看那字帖,也确实前所未见,惊羡莫名。待得知这书法作者是书院师兄,十三中秀才,十六中举人的贾雨村师兄,一发闹起来,把雨村和书法捧得更高了。
众人围拥着品帖读字,开口则雨村师兄,闭口则银钩铁划,只着恼了一个人,贾作。
若问贾作何许人也,倒与贾雨村有些关系。那谋雨村家产的金陵贾家十二房之一的那房族长,贾作其嫡孙是也。
这贾作今年十八岁,大雨村一岁。与雨村是族中叔表兄弟,也是少年聪慧,一路苦学,年少时便中了秀才,现在寒山书院苦读,考过举人一场,未过,现正努力备考,望一举高中举人。此刻听得众人高捧贾雨村,一股怒气从脚底直冲顶门。
为何贾作如此恨贾化(贾雨村)?
便是贾作少年聪慧,但雨村比他更聪慧一点儿。
贾作在寒山书院备受关注,诸教师皆悉心关照、重点培养。但雨村在书院有“神童”之号,书院教师提到雨村,无不目中放光,重视程度犹盛。
贾作年少时便一举高中秀才,但雨村也同年考中秀才,且雨村比他年轻一岁,发榜排名比他更前。
贾作年仅十七便参考举人,虽不中,未来可期。但雨村也同年考举人,年仅十六岁便中了,未来大可期。
那贾作也是聪明伶俐、心高气傲之人,哪肯干居人下。回想时,自己这小半生所作荣誉,都似绿叶般,只为衬托那贾雨村之高大,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好在后来祖父同贾家在京中的大人物有旧,使手段谋了他家产,逼得他落魄潦倒,远走他乡。可没成想,这才几个月功夫,这贾雨村的名字又回来了,且名声更胜往昔,这如何忍得。
遂向书院告了假,往家快回。回得家中,便将贾雨村书法等事,与祖父等人一一细说。
贾作祖父也是心细之人,听罢让贾作先去,又使人索得雨村书帖描本,只见书法神龙飞舞,秀美异常。又打听得姑苏知府给出“千古奇字,遗世无双”的考语,不由沉吟下去。
几日后众人再聚,商讨贾雨村一事,贾作问:“祖父、父亲,正所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如今我家与他已到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的局面。若待他要翻身,到时我们可难有立足之地了。祖父,当趁其羽翼未丰之时,行斩草除根之事。”
众人附和。祖父道:“作儿勿急,当大事,须戒急用忍。”饮一口茶,又道:“当时谋他家时,只道他孤身一人,再无翻身可能,于心不忍,放他一马,没想到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他名声大盛,直接用强须防惹火烧身。若要谋他的人,先要谋划如何革其功名;若要谋其功名,先要断其名声、去其气势方为上策。”
贾作父亲问道:“父亲,如今他名声鼎盛,如何断其名、去其势?”
贾作亦追问:“祖父,该如何做得?”
祖父双目微合,说出一番话来。
正所谓,
两世为人再执教,美女学生独关照。
红袖添香心甚喜,雨村哪知有人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