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坐在车上，闭目养神。雨村不知，此次诗会，已有诸多大人物算计于他，只自己打定主意，写出一篇好诗词，再扬名声。

按说雨村平日低调性格，今日诗会，为何反而如此坚决。只因春闱在即，扩大声望，于科举一事有大裨益。近日诸事，以科举事为首，万事皆为科举服务。

故雨村早遍翻腹中诗文，找妥了二三首尤其精妙的，做好了万全准备。

车马行程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北静王府。临近处，已见诸多车马簇簇，拥堵不堪。早有王府护卫，并一众管事仆佣，引导车马行止，导通人流。雨村挑开车帘观望，见眼前车道虽堵，另一条路却稀车少人。略一想，猜测那路当是为皇族王公、极贵权臣诸人备留之用。雨村心叹，此事古今如一也。

便如此，又待了一柱香时间，车马又向前，不一会儿，到得北静王府门前。

众人下车，未及顾看左右景况，但见一个玉面青年，临门而立，正含笑道：“李大人，光临寒府，水溶荣幸之至矣。”

却正是北静王水溶立在门前候客。

雨村一呆，心道，这北静王太客气了罢，当真没有架子，风流人物矣。

那边李守中忙上前施礼，道：“累王爷远迎。守中之过矣。”

水溶又问守中身后年轻子弟，李守中一一介绍。待到贾雨村处，水溶笑道：“这位便是词书双绝贾雨村，果然人品风流。小王只待雨村兄之大作也。”

雨村忙谦虚。此时另有客至，李守中便带众人入得院落。

待小厮引李守中等人入了院子，转过照壁，早听唱名小厮声音，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大人到。

一时有先到中低阶官宦，或是与守中相熟亲朋，拥上来施礼问安。李守中一一回礼，少不得将身边弟子与对方介绍了，对方年长之人，亦将随带左右的年轻人分作介绍。多是有功名的年轻士子，以秀才居多，举人次之，进士最少。

依雨村观之，秀才当多是京中高门各家族子弟、青年后辈。举人则多为进京赶春闱的士子，各托门路入得王府之门。思及此处，雨村心中暗笑，只自己便不是托了李守中门路，方入得此处。

寒暄事毕，李守中带众人复又向前，穿过一个月亮门，眼前陡现宽阔，是一片极大院落，看似足有后世一两个足球场那般大小。

雨村心道，只怕这便是诗会主场地了。迎面一个硕大亭子，远看样式与常见亭子一般无二，只一般亭子只容五七人等，眼前此亭怕不能容上百人。

及至近处，见此亭飞檐探空，气势惊人。檐脊上排列一众小兽，檐上铺设光彩琉璃，值此斜阳照射，霞光映人。屋檐下有合抱的大柱子，放眼望去，只约百十根，柱上使朱漆涂了，雕龙刻凤，各有精彩。四周并无围挡。

此时正月里时节，多有冷气袭人。入得亭内，偏温暖如春，不知何处使炭盆热着火。屋顶多挂七色彩灯，只此时天色尤亮，未及燃灯。灯下是一盆盆怒放鲜花绿植，雨村纳闷，值此冬时，怎见得这许多不得时令花树怒放？

绿植掩映处，便是一张张长桌，规整排列，桌上早摆满了各种珍馐佳肴，旁边一众小厮微笑垂立。雨村猜测，这是类似前世自助餐一般了。

亭子边侧，早见有搭好戏台，已有伶人在台上细声慢唱，管竹丝弦声音四溢。

步出亭外，但见各色巨大花灯，围立四周。雨村近前，认得其中有穆王问仙、孟母三迁、汉王斩蛇等布景，使纸绢裁就拼得，精致巧妙，栩栩如生。

步出这片区域，前面赫然是比得此亭更大数倍的主亭，内外陈设一般无二，只更奢华富贵。

雨村不知，这整个北静王府上元诗会场地，便由主亭为核，四周有次亭围拱，作花瓣状。次亭者，即雨村入门则见的亭子，共计五个，各依主题设计，风格各异，围拱居中主亭。

整个上元诗会，这六个亭子便是会场。北静王水溶多办诗会，早有经验。恐人员纷聚，不得施展，但分设六亭，置六个分会场。每亭自有士子交流创作，每有佳作，使人唱念，再分传其他各亭。如此方不会造成人员聚居混乱。

李守中带雨村等人，围绕一周，见到熟人，便寒暄片刻，这一圈走完，日头已经偏西。此时，远远听得唱名小厮声传，四王八公俱到，其中荣国公府工部员外郎贾政至。雨村心道，不知那个衔玉而生的宝玉到了没有。

正心中猜想，却见三五个人围走上来，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面白长须，端正方直。带着二三个青年，并一个粉雕玉琢男孩，大约十岁左右年纪，眼睛顾盼自若，甚有灵气。但见中年男子上前作揖施礼，笑道：“守中贤兄，近来安好。”

李守中一见，忙上前施礼，笑道：“存周兄（贾政字存周），守中请安。家中老太太可好！”

雨村方知，来人正是贾政。那男孩便是大名鼎鼎的贾宝玉，不由多看一眼，只觉甚有眼缘，心中欢喜。

贾政回道：“赖守中兄挂念，家中老太太安好，今儿中午还吃酒来着。”又转身说道：“珠儿，还不来给你岳父请安。”

早有贾珠上前，恭敬施礼，道：“珠儿给泰山请安。”

李守中笑着扶起，问道：“纨儿有孕在身，身体可好。”

贾珠回道：“一切都好，泰山勿念。”

李守中便与贾政等介绍了雨村等人，待介绍到贾雨村处，后面贾宝玉忍不住道：“可是词书双绝贾雨村当面，宝玉有礼了。”

未等雨村答话，贾政便道：“不知礼的孽障，插个甚么话来？”唬得宝玉缩了脖子。

李守中便笑道：“存周兄，不必动怒。便让他们年轻人闲聚，我们自去如何。”

贾政、李守中分别交待几句，贾政又与雨村等人略作寒暄，自去不提。

只贾政一去，贾珠、宝玉立时换了颜色，贾琏亦轻松许多。几人围上前，互有寒暄。宝玉笑嘻嘻围着雨村，问东问西，雨村亦乐得与宝玉闲聊。

贾珠先与相熟的赵诚、王助、李邦等人叙了礼，寒暄几句，便向雨村笑道：“姑苏才子贾雨村，词书双绝，百年难遇，久仰大名，如雷贯耳。[1]”

雨村见贾珠英俊挺拔，只面色略显苍白，便笑道：“贾兄谬赞了，些许小名，无足挂齿。”

贾珠见雨村随李守中来，只道他是守中弟子，便笑道：“雨村兄不必客气，依泰山处论，我还是你的姐夫哩。便道珠大哥如何？”

雨村笑应。又与贾琏互相见了礼，说了几句话。

几人一处闲聊，赵诚见有同年进士，告了一声罪，便自去了。贾琏只听几人谈诗论文，没奈何处，自去寻他相熟朋友。林立、陈鹏两个皮小子，待李守中一走，早跑没影了。

此时，便只余雨村、王助、李邦并贾珠、宝玉几人闲谈。

正此时，闻听唱名声至，内阁首辅陈大人到。

正所谓，

佳灯无语正黄昏，花树色青掩贵门。

皓月照地人影碎，士子酿诗尤正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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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姑苏才子”文字，此处非谬，后有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