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周尚儒论及太上、今上之争，只唬得周尚义心惊肉跳。便急道：“大哥，太上老去，新皇当政，那一天我们怎么办？”

周尚儒轻叹，道：“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皇权斗争，千古不变。太上于我有重恩，吾自当鞠躬尽瘁。”略一停，又道：“唯今之计，解铃之人，当在忠顺王爷处。”

周尚义笑道：“对。我怎地忘了，只要太上废黜了裕佑，禅位忠顺王爷，我们自当高枕无忧了。”说罢哈哈大笑。

周康面色平淡，细观眼底，但见忧色，心道：“此事哪有如此简单。”

周尚儒轻声叹道：“尚义，不可放肆。”稍歇，又问：“兵马司后续事宜可安排妥当了？”

周尚义面有得色，答道：“大哥，已联系妥京中市井泼皮、闲汉散童、三教九流、闲杂人等，只待一声令下，一日之内，谣言必传至京中每人耳中。三日内，传遍江北，十日内，举国皆知。”

周尚儒轻点头，道：“如此可依计行事。”

周康见状，插言道：“父亲、二叔，雨村大才便当罢了，只他得中诗魁之时，吾细察之，但见他内心平复，如古井无波，未见丝毫欣喜兴奋之情。吾昨日思索一夜，仍未得分明。此事当有蹊跷！”

周尚义道：“有为多虑了，怕是喜得呆住也未可知。只依计行事，谣言毁掉雨村，你自高中状元，太上、忠顺王爷再大局鼎定，余者不必计较。”

周康听说，又见周尚儒无甚反应，只心道：“恐怕雨村亦并非如此简单。”眼中厉色闪现，似做出某种决定。

#####

京中自古东贵西富，有钱有势人家均聚居此处。唯内阁次辅袁乾大人府邸，偏坐落在京北，离京中护卫军营（即京营）很近。

李守中、贾雨村二人到得府上，递上拜帖，早有袁大人贴身长随迎出，引入内书房。使人备妥了茶，请李守中、贾雨村二人稍待。

贾雨村细细打量袁大人书房，桌椅文墨，字帖书画，诸般俱备，与一般书房无二，只更简单朴素一些。唯一区别之处，只一面墙上挂着六钧强弓、三尺长剑，并一众武器械具。细观之，但见弓身有些斑驳，剑鞘少有破损，显然是经人使过，甚或上过战场，非是光彩靓丽的装饰之物可比。

雨村心道，闻李守中大人讲，次辅袁大人进士及第，榜眼出身，为何有军用之物挂在书房。又想，不知那宝剑拔出，将是何等样锋芒。

正自思量，听门外小厮声传，袁大人信步走入。雨村抬头看时，但见一个黑瘦老者，一缕长髯，眉上皱纹横生，眼窝深陷，貌似垂垂老矣，只看眼睛时，但见精光四射，神采非凡。雨村心道：“内阁次辅，果然名不虚传。”

李守中忙带雨村上前，作揖见礼，道：“给袁公请安。”

袁乾伸手虚扶，道：“不必多礼，请起吧。这位小友，想必便是雨村吧，果然风流玉树，一表人才。”

声若洪钟，与干瘦身材极不相衬，直震得雨村耳朵嗡嗡作响。

雨村忙道：“愧受袁大人谬赞。”

三人分宾主坐定，有人备上茶来。但听袁乾问道：“雨村小友，你可知墙上弓是何弓，剑是何剑？”

雨村心道，你怎知我对那弓剑感兴趣？因起身揖道：“学生不知。”

袁乾起身缓步上前，伸手取下强弓，轻轻抚摸，少时，方回首道：“此弓长六尺七寸，弓力一石半，是军中少有的强弓。想当年，此弓主人与我一起，跟着永王殿下，纵横沙场，饱饮敌血。只可惜，如今弓在，人却不在了......”

挂回弓，又取下宝剑。呛啷一声，宝剑出鞘，有寒光闪过，杀气迫人眉睫。袁乾轻抚剑身，道：“当年我持此剑，一并杀敌，何等逍遥快活。如今早已垂垂老矣……”

李守中起身道：“袁公兼文备武，文武全才，实吾辈人之楷模。”

袁乾略摆手，几人再回座次，略饮一番。袁乾道：“当年国事动荡，反贼蜂起，吾弃文从武，与吾那老友，跟在永王殿下军中，一并杀敌平乱，拯救万民。待永王继位，乾坤鼎定，四海平波，敉复叛乱，天下安定，社会井然。只论功行赏时，太上心腹四王八公一脉，争权夺功，肆意陷害。永王殿下，受制于太上，只含羞忍辱。老友故被排挤在外，郁郁而终。

可怜吾那老友，未马革裹尸于蓬蒿沙场，却蒙受冤屈于太平盛世。时吾正在两广总督任上，待吾归京时，老友已尸骨无存矣。”说着，眼眶中滚出泪珠来。

李守中道：“袁公节哀，此非袁公之过矣。”雨要亦附和。

袁乾稍缓，又道：”如今四王八公执掌军权，外至九边军重，内至京畿重镇，悉数军权，尽在其手。于军一事，俱归彼处，今上尚无从插手之地也。

于政一道，首辅陈平，挟吏、兵、刑等重部，沆瀣一气，里通外连，把持朝政。今上与我等，只苦苦支撑也。“

说到这里，袁乾忽然转头，死死盯住雨村，厉声问道：”雨村小友，你今到此处，怕也不怕？“

雨村心知，这是袁大人问自己，太上一派势力滔天，今上只勉力支撑，如今你加入今上阵营，能不能退缩，会不会害怕。

可袁乾不知，雨村早已从红楼一书知晓，太上、今上之争，今上大获全胜。故哪有迟疑，起身长揖到地，朗声道：”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若鸿毛。正所谓，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何矣，愿展所长[1]。雨村不才，一腔热血为君为国[2]，何惜此身！“

”好！“袁乾、李守中同声喝出。二人扶起雨村，眼中欣赏之色溢于言表。

雨村心中暗道，开卷考试若能选错答案，那还不如就此了结，重入轮回罢了。

自此，雨村正式步入裕佑帝阵营。雨村政治生涯就此正式开始，不再是单打独斗的小把戏了[3]。

此一回，有诗赞曰：

奇花初胎便矞皇，天戴尔苍地履黄。

纵横千古又八荒，前途漫漫展所长。

=====

注：

[1]这一段雨村有点吹牛，读者勿以为意。

[2]此必言为君为国，而非为国为君也。诸如向领导表明心迹，必说效忠领导、效忠单位，顺序不可反逆，且记且记！

[3]要搞政治官场，没有团队派别是毫无一点机会的。有些小说里，一个人穿越了，自己用后世知识谋取了巨额财富，把官场之人不放在眼里，其实是绝无可能的。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古话有之，你这样没有根基的富豪，漫说首辅、总督，一个县令、府尹就弄完了。

另有小说，主人公甫一穿越，就遇到皇上，引为心腹。此亦不科学。皇上一天多少事，怎地对你这般关爱。再者说，皇上下面宰相、尚书、总督、巡抚、府尹、县尊，哪一个不是人精，哪一个不是人杰，略过他们，boss直聘，实不符合常理也。

只你见雨村，历经多少人，方见到李守中；历经多少事，方见到戴权；又经多少人多少事，方得见袁乾。经过了这许多，见到了皇上了吗？还无缘一见也。皇上哪是那么好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