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孙权来说,他此时若是留在吴郡反而不利于舆情的发展,而等到瓜熟蒂落之时,就是他返回吴郡摘取胜利果实之日。
在他这边一个人陷入思索时,旁边的黄盖和鲁肃闲着无聊,于是就荆州的问题展开了讨论,两人在各自代入刘表之后,一致认为,要是自己处在刘表的位置上,占据兵家必争之地、手握兵甲十万,且地方富庶、民心可用,必不会像此时的刘表一样毫无作为。
其实各地诸侯手下的有识之士也都是这样想的,就算刘表不想争夺天下,那也总应该加入在当时北方展开决战的袁曹其中一方吧?
“公覆与子敬还记得刘表是如何上任荆州的么?”二人交谈正欢时,孙权突然插话道。
黄盖反应很快,回答道:“当然知道,之前在关东诸侯联盟讨董时,破虏将军时任长沙太守,一路北上杀了荆州刺史和南阳太守,荆州自那之后群龙无首,直到后来朝廷派遣刘表担任荆州刺史。”
孙权点头笑道:“公覆倒是记得清楚,刘表乃是孤身上任,这一点二位应该也清楚?”
其实刘表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在他最初被朝廷任命为荆州刺史时,荆州政局错综复杂、各地宗室势力极大,豪强林立、盗贼四起,而刘表呢?他手中除了已经衰弱的东汉朝廷颁发的委任状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兵没权的刘表甚至都有被荆州宗族半路截杀的风险,刘表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选择是一个人隐藏行踪,单骑入荆州,一到荆州之后,刘表在短时间内迅速联系到蒯家和蔡家并将两家收服,这显然不是一个庸碌之辈能够做到的。
他先是派蒯越请来宗贼豪强五十五人赴宴,随后在宴席上将这些人一并斩杀,后续又劝说虎踞江夏的张虎、陈生投降,至此之后刘表也就顺利地从之前一心研究学问、精通儒学的北军中侯,一跃成为了雄踞一方的州牧。
见黄盖和鲁肃都点头表示自己清楚,孙权又说道:“所以,刘表并没有一支跟随自己四处拼杀的军队,而到了荆州之后,刘表也再没有建立嫡系武装的机会了。”
刘表在上任荆州之后,由于一直依靠着以蒯、蔡两家世家大族来协助统治荆州,这固然让他统治荆州的过程异常顺利,但同时“对外进取心不足”这一祸根也从那时埋下。
这其实和继任兄位之后的孙权很像,不过不同的是,孙家有着嫡系武装,且江东文臣与武将的高位并不完全由江东世家豪族掌握。
和诸葛亮的隆中对、鲁肃的榻上对相比,刘表手下的重臣蒯越的献计只不过是:“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术等虽至,无能为也。”
意思就是保境自守、莫动干戈,这是襄阳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他们也自然会这么要求刘表。
纵观整个三国时期,若有强敌来犯,尤其是曹操“领”天子命令前去征讨四方时,投降派并不在少数。
刘璋、张鲁,甚至是孙权,南方各诸侯手下都有投降派的存在,但是像刘表手下这种投降派以绝对压倒性优势存在的例子,可谓是绝无仅有,究其原因,还是回到那一点:刘表手下没有独立于世家大族之外的武装力量。
所以甲士十数万的荆州,完全没有丝毫反抗,在刘琮的带领下举州归降曹操。
至于夺取天下,就更加不可能了。
在荆襄豪族眼里,刘表若是争霸四方,如果得胜必会借此坐大,最终脱离自己的控制,反过来凌驾在自己头上;而若是吃了败仗,兵力和财力也都是他们这些豪族承担。
胜、负都没有好处,荆襄豪族哪会愿意帮助刘表夺取天下呢?只有刘表将自己的利益与荆襄豪族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事情才能顺风顺水;一旦双方利益不一致,刘表就会寸步难行。
“竟是这般缘由……”黄盖喃喃自语道。一旁的鲁肃虽然也沉默不语,但从表情不难看出,他内心显然对这些也十分清楚,听了孙权的解释,鲁肃也只是在一旁叹息。
“诶?将军!”黄盖突然歪着头看向孙权,“这好像……和现在的江东有一些相似之处?”
孙权心中暗暗称赞,黄盖竟能有这般见识,显然不是简单的一勇之夫,
“公覆所言极是,荆州确实与江东有相似之处,所以我也比谁都清楚:世家豪强的势力必须要受到限制,别说像荆州那般几乎凌驾于刘表之上,就算是平起平从也不行。”孙权语气平淡地说道。
黄盖从孙权的话中听出一丝杀意,下意识咬了咬因之前一直微张着嘴听孙权言语,而有些干燥的嘴唇,不经意因用力过猛而撕下一片皮肤,黄盖没感觉到疼痛,只是沉默着感受口中微腥的血味。
鲁肃见冷了场,眼睛一转,转移话题道:“继续说那刘表吧,荆州固然豪强世家林立,但若是刘表真想举事,想来也不是无计可施?哪能一直守土,毫无作为呢。”
其实鲁肃心里也清楚此中的难度,世家豪族不会允许刘表自己培养武装力量,两方势力之间一定会有冲突,而若有冲突则必然避免不了流血,人都有畏难之心,也不会有人因此对刘表过于苛责。
孙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子敬此话有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这个道理吧?”
三国时期,各族对《周易》都十分重视,连带着一些武将都对其有所了解,就比如一旁的黄盖也听说过这句话,竖起耳朵,等着孙权的解释。
“益州牧刘焉、扬州牧刘繇、幽州牧刘虞……荆州牧刘表。”孙权一连说出四位刘姓州牧的名字。
“这些皇室宗亲啊,他们希望的,是汉室衰而不亡,既不想辅汉安刘,也不想篡汉自立,所以,为什么要出兵争霸在这乱世之中呢?”
想到这里,孙权冷笑一声:“说到底,其实并不是不能,恐怕更多的,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