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还要从这一次桂柳会战说起,就在不久前,日军重兵压境,接连攻克桂林及柳州两大重镇。
所谓兵败如山倒,在日军的南北合围之下,国党军队全线崩坏,溃不成军,部队建制被完全打乱,纷纷仓皇撤退,慌乱之中丢失了大量的机密文件。
日军前线部队在得到这批文件后,很快移交给了情报部门,军部情报处迅速展开了情报分析的工作,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有了重大突破。
他们发现,这批机密文件都是有关日军在华南地区的军事情报和经济情报,尤其让日本情报部门极为诧异的是,其中有一部分都是军事价值极高,即使是在日军内部保密级别也是很高的绝密情报,这一下子就引起了情报处高层的高度重视。
再具体分析就发现,这部分绝密情报的内容,大多都是有关日军在中国华南沿海地区的军事部署,还有台湾地区以及金门驻军的一些情况,令人惊奇的是,其中甚至有日本海军在厦门的驻防情况以及军事动向,内容详尽而具体。
军部情报处马上做出判断,普通的情报工作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可以肯定,在日军内部一定出现了重大的泄密事件,甚至可以说,这样大范围的情报泄密,在情报界也是不多见的。
他们很快判定,在日军内部有一个级别很高的内鬼,在源源不断的给中方提供大量的,极有价值的机密情报。
而综合各个方面的情况分析,他们迅速圈定了泄密范围,最终认为,出问题的,应该就是他们在华南唯一的沿海军事基地,厦门!
就在日军情报官们在进行情报分析的同时,为了能够为情报分析工作提供佐证,他们还在战俘营中筛选人员,最终找到了他们需要的人,国党第四战区高级情报官李云章,也就是现在坐在阿部幸雄对面之人。
军部情报处对被俘的李云章进行严酷至极的刑讯拷问,审讯人员用尽了各种刑罚手段,几乎将李云章折磨致死,最终撬开了他的口,获得了重要线索。
据李云章供述,这些绝密情报来源都是军统方面传递给第四战区的,尤其是近一年的时间里,像这样价值重大,高等级的军事情报开始陆续出现,而一年之前,还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也就是说,泄密事件是在一年前开始的。
综合以上这些判断,军部情报处进行了仔细排查,而在厦门地区,有资格接触并有能力收集这些绝密情报的日军高级情报官里,这样的人并不多,也就是有限的几个,无一例外都是日本驻厦门各大情报机关的首脑人物。
而其中最符合条件的,就是担任日军驻厦门特高课课长的竹下慎也,因为只有他是在一年之前,刚刚从上海特高课调任厦门的情报主官,时间上刚刚吻合。
当然,这也只是初步的猜测和判断,要想真正确定目标,还需要进一步的甄别,所以,军部情报处的小林中将,才派遣自己的助手,少将情报官阿部幸雄前来厦门,专门负责处理此事。
至于行动的具体计划,也是根据李云章的履历量身制定的。
李云章,中方第四战区中校情报官,早年就从事情报活动,隶属于国党驻闽绥靖公署情报处,中日全面开战后,该处部分人员合并至军统局闽南情报站,李云章担任厦鼓潜伏情报组组长职务。
民国二十九年,因为组织刺杀日本正金银行厦门分行主任,大汉奸黄莲舫,李云章的身份暴露,遂奉命撤离,调回重庆军统局总部任职,同年年底又调往第四战区情报处担任要职。
可以说李云章其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资格情报员,尤其是早年曾经在厦鼓地区担任潜伏情报组组长的经历,为这次行动提供了重要依据。
当时作为军统在厦鼓地区的主要负责人,李云章手下领导着一支训练有素的情报特工,对于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包括他们的掩饰身份。
而作为一个潜伏人员来说,一个经得起查证,便于情报工作的掩饰身份是最重要的保护色,除非是特殊情况,轻易不会变更,也就是说,从李云章投降的那一刻,厦鼓地区的军统情报特工们,就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日本人的视线之中。
于是阿部幸雄让李云章从这些暴露人员里,挑出了三个名字,作为试探的诱饵,并且阿部幸雄为了掩人耳目,还谎称这份名单是从破获军统闽北情报站时得到的,隐藏真实来源,可谓是煞费苦心。
接下来工作就是让竹下慎也亲手侦破和抓捕军统闽南情报站的潜伏组织,然后再暗中观察效果。
如果竹下慎也真是内鬼,那么肯定会暗中掣肘,或者通风报信,导致此次行动失败,那么就确定其身份,立刻当场抓捕。
如果竹下慎也不是内鬼,那也可以借此挖出军统厦鼓地区的潜伏组织,接下来顺藤摸瓜,一路追查下去,最终也会把目标指向那个神秘的内鬼,完成这一次甄别行动,这就是阿部幸雄此行的真正目的!
此时阿部幸雄听到李云章的询问,微微摇头,摆手说道:“不,不,李桑,你想的太简单了,首先一点,我们对竹下慎也目前也只是怀疑阶段,而此人的背景深厚,如果只凭纸面上的推理和猜想,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是我也动不了他。”
李云章面露惊诧之色,没想到就连阿部幸雄这样级别的高官,对竹下慎也也如此忌惮。
“愿闻其详!”
“竹下慎也年纪轻轻,就能够在短短数年间走到今日之位,明面上是因为他的老上司佐川少将的提携,可实际上,还是因为早年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大谷伯爵的性命,自此攀上大谷家这个大树,这才顺风顺水,一路平步青云!”
“大谷家?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李云章惊诧不已。
他早年就从事对日情报工作,对于日本的社会阶层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所谓的大谷家族,指的就是日本本愿寺法主一脉,贵族爵位虽然不高,但其信徒遍布日本,社会影响力极大,称得上是顶级阀门。
“确实如此,所以小林中将才特意把我派来厦门,亲自对竹下慎也进行甄别,别看他的职务不高,可背后牵连甚广,我们不得不谨慎从事!”
说到这里,阿部幸雄又联想到了之前的小野弘夫,他为什么态度冷淡,对那些指控充耳不闻,就是因为只凭借那些不痛不痒的细枝末节,根本不能扳倒竹下慎也,多说也是无益!
………
深夜时分,厦门北部市区一条街道,竹下慎也换了一身装束,头戴礼帽,身穿风衣匆匆而行!
厦门的冬季虽然不算冷,可是夜晚的海风袭来,也是透骨的凉意,他竖起衣领遮挡,左右看了看,然后来到一处院落的后门,有节奏地轻轻敲响了扣门声。
很快,院门打开,里面的人马上将他让了进去,关闭院门,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屋子里。
“这么晚?有紧急情况?”刘仁杰接过竹下慎也递过来的礼帽和风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低声问道。
竹下慎也点了点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坐在座椅上半晌不语,脑子里静静地捋着思路,刘志杰见状也不多问,只是安静地守在一旁等候。
作为顶尖的王牌特工,竹下慎也的身份至关重要,所以专门配备了报务员和电台,有专用的波段和密码,不和其他任何人产生横向联系,也就是说,在厦门,他只有刘志杰这一个助手和联络人。
过了好半天,他才眼眉一抬,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开口说道:“突发事件,今天要紧急联系。”
“你拟电文,我马上编码!”
竹下慎也此时在心里已经打好了草稿,飞快下笔,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短地记述一番,但到最后,犹豫再三,还是添上了几句:“终觉事发蹊跷,阿部来意不明,似有针对之意,唯恐暴露,望早做决断,即刻回电,切盼!”
最后落款,是“孤峰”二字!
刘志杰接过电稿略一浏览,顿时身形一震,抬头看着竹下慎也:“这么严重?”
竹下慎也却脸色平静,镇定如常,轻轻拍了拍助手的肩头,笑着安慰道:“放心,还没到那一步,真要是暴露,他们早就动手了,再说以先生之英明,会安排好一切的!”
刘志杰心神一松,点了点头,马上进行编码,随后两个人一起来到阁楼,从暗格里取出电台,手脚麻利的安置调试妥当,在联络时间内将电文发了出去。
电文很快发了出去,竹下慎也和刘志杰就守在电台旁,一步也不离开,焦急的等待回音!
………
同一时间,香港某处的别墅里,易华安手持好刚翻译完成的电文,脚步匆匆来到书房门前,随即身形一顿,脚下突然放缓,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易华安推门而入走到近前,一青年男子此时正伏在桌案上书写,闻声抬起头来。
只见他鼻梁英挺,面容俊朗,尤其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一股锋锐,压迫感极强,让人不敢直视,此人正是竹下慎也的上线,军统局三号首脑,行动二处处长宁志恒!
“先生,孤峰的紧急电文,还特意要求,即刻回电!”
听到“孤峰”二字,宁志恒顿时眼神一紧,他一把接过电文注目观看,只见其中的内容,脸色也凝重起来,不多时将电文放在桌上,起身来到窗前,眉头紧皱,目光注视着窗外。
思虑了片刻,才转身看向易华安,沉声问道:“有什么看法?说一说!”
易华安跟随宁志恒多年,一向处事谨慎,思虑周全,很多时候宁志恒都会询问他的意见。
此时易华安马上回答道:“我觉得,这三名情报员都是闽南情报站的潜伏人员,和孤峰没有任何横向联系,就算全部失手,也牵连不到孤峰。
可是孤峰为什么会特意加上最后一段,尤其是那句‘惟恐暴露’,像这么严重的语气,这在孤峰之前的电文中从未出现过。
他一定是觉察到了危险,只是一时无法判断来自何方,先生,您是孤峰的引路人,最了解他,不是危机时刻,孤峰不会这么紧张!我们必须要重视起来!”
军统局内部情报部门众多,闽南情报站是隶属于情报二处,而孤峰隶属于行动二处,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集,而且孤峰还是处长宁志恒直接领导的王牌情报员,只向宁志恒一人负责,其身份就是在行动二处也是最高机密,所以闽南情报站即使暴露,也不会危及孤峰的安全。
“说的对!”这一番话正对了宁志恒的心思,“看来这位特使给他的压力很大,他却因为身在其中,信息缺乏,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其实人最恐惧的,就是不知危险从何而来的那一刻。”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孤峰此刻一定就守在电台旁,等待我们的回电。”
“相信他的直觉,这些年来,他的判断还没有出现过失误!
再说你也知道,如今孤峰对我们,对整个战局,价值都是难以估量的,尤其是这一年来,华南沿海地区日军的重要军事情报,几乎都是他收集的,哪一份不是意义重大?可以说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一个师,甚至更多,不要说牺牲几名情报员,就是把整个闽南站都搭进去,我也在所不惜!”
宁志恒对孤峰的评价非常高,甚至还觉得有些低了,尤其是孤峰还是他亲自发展的情报员,这些年来两个人一起潜伏敌后,彼此扶持情谊深厚,联手完成了无数次重大任务,可以说,他有着今日之成就及威信,孤峰功不可没!
所以在他心目中,孤峰的地位至关重要,远不是那些潜伏人员能够相比的,如果让他选,根本不做考虑!
“马上回电!”
宁志恒快步回到书桌上,运笔如飞写下了电稿,递给易华安,紧接着又命令道:“再马上致电情报科,让他们搜集近期日本派遣军情报处,还有厦门地区的有关情报;致电重庆总部,请他们将闽北站和闽南站的情况向我做个通告;再致电第四战区,请他们多收集有关前线的情报,事无巨细,能收集多少就收集多少,总之,调动所有资源,我要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是!”易华安恭声领命,转身离去。
………
厦门,联络点!
竹下慎也从刘志杰手中接过译好的电文,只见上面写着:“如电所述,敌方确有试探之可能,弟之处境堪危,可不考虑厦鼓之组织,务必重申一点,望不以一人一地为得失,坚以自身安全为首要,平安等待胜利之到来。”
最后落款只有一个“宁”字!
看完电文,竹下慎也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先生完全相信和支持了他的判断,且字里行间,关切爱护之意溢于纸上,不禁大为感动!
刘志杰在一旁看到,也忍不住说道:“还是处座英明,当初给我布置任务的时候,就再三强调,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比我们任何人都重要。”
“我知道,我这条命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我需要活下来,好好的活下来,哪怕牺牲更多的人!”
竹下慎也长叹一声,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时,内心总是要经历一番痛苦的挣扎,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其中复杂矛盾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
十一月十八日,正午时分,厦门北部市区,一处公寓的二层。
房间里,阿部幸雄透过玻璃窗,自高而下看着不远处那家“鸿胜酒楼”的招牌,仔细观察一番,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静候的竹下慎也,笑道:“竹下君,这处监视点选的不错,视野很开阔,看来你的动作很快!”
此时的阿部幸雄一身西服,半白的头发向后梳拢,形象倒颇有几分儒雅,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同他一样,都是便装打扮,显然是为了行动方便。
竹下慎也本来就长的斯文,再身着一袭青衫,更显得温文尔雅,远比他穿军装时更显气质。
此时闻言赶紧上前一步,汇报道:“将军,我拿到名单后连夜布置,已经调派三组精干人员,分别布控监视目标,目前已经到位。”
阿部幸雄问道:“为什么不马上进行抓捕,只要严加审讯,相信很快就可以挖出其他潜伏人员。”
竹下慎也一听,赶紧解释道:“将军,立刻抓捕也不是不行,不过审讯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这些特工人员的意志力远超于常人,我很难保证,能够在短时间里撬开他们的口?据我这些年来接触到的中国特工中,并不乏意志坚定,至死不降的死硬分子。”
“嗯,说下去!”阿部幸雄微微点头,抬手示意竹下慎也继续。
竹下慎也又接着说道:“长时间,高强度的审讯确实能够提高犯人开口的几率,但凡事都有万一。
再说我们马上动手抓捕目标,肯定会惊动其他同伙,如果不能够在短时间里撬开他们的口,其他同伙很可能已经闻风而逃了,可是加强审讯的力度,又容易造成人犯的死亡,所以直接抓捕人犯,只能是最后的手段。
通常我们使用的方式就是先监控一段时间,顺着他们的足迹,找出他们的同伙,待时机成熟,将所有的可疑目标同时抓捕,这样,成功率会大大增加。”
阿部幸雄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具体计划呢?”
竹下慎也显得胸有成竹,朗声汇报道:“资料显示,这三个人都不是本地人,林文山是在三五年春,在南市开设了鸿胜酒楼一直至今。
张子白,三七年春,从泉州警察局调入厦门警察局,担任户籍警长至今。
至于汪芝正最晚,是三八年秋,以应聘的方式进入鼓浪屿的福达贸易公司当会计师。
在这三个人中,林文山来厦门的时间最早,甚至还在大战爆发前,此人肯定是老资格的情报员了,所以我判断,林文山在组织内部的地位,大概率高过其他二人,而鸿胜酒楼很可能是他们的联络点,因为这里人流量大,交通便利,生面孔不易引人注意。
所以我把他列为首要目标,特意安排了我的情报组长高木少佐,亲自带队监视林文山,重点监控鸿胜酒楼,我觉得一定会有所发现。”
阿部幸雄眼睛一亮,微微点头以示赞同,看得出来,竹下慎也考虑的极为周密,一开口就言之有物。
“那么其他两个人呢?”
得到阿部幸雄的肯定,竹下慎也精神大振,忙接着说道:“其次是张子白,这个人平时很低调,担任户籍警长已经有七年时间了,却一直没有升迁和调动,我觉得是因为他的职务可以为其同伙提供很多便利,比如说办理户籍和良民证,以帮助同伙躲过我们的排查。
我认为,这个人的重要性不下于林文山,因为他一定知道不少同伙的掩饰身份,所以我特意交代,一定不能让其离开厦门岛,如果有离开的迹象,立刻实施抓捕,整个行动也提前发动,当然这只是预防措施,不到万不得已,我打算最后一个动他。”
“非常好!”阿部幸雄不禁有些动容了,竹下慎也的判断准确,和李云章之前所说一般无二,果然是精明过人的角色,在能力方面绝对是称职的。
“最后就是汪芝正,他的掩饰身份对情报收集没有什么帮助,而且鼓浪屿是公共租界,相对来说更加安全,我认为他应该是后勤人员。
他又是贸易公司的会计师,平时经手的资金肯定不少,往来于公司和银行之间,提取现金非常方便,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我估计他很可能负责组织的资金周转之类的角色,不过这样的人也最有可能接触上线,因为资金周转必须要有监督,他要向组织负责人交代,所以也要重点关注。”
说到这里,竹下慎也突然侧过头,好像若有所思,语气也变得迟疑,不禁喃喃自语:“我觉得,这三个人的身份都很重要,应该是潜伏组织的骨干成员,怎么会这么巧,好像…好像是精心挑选的一样……”
一句话让阿部幸雄顿时心中一突,暗叫一声疏忽,他当然知道其中原因,这三个人本来就是从全部名单里特意挑选出来的,没想到竹下慎也果然敏感,这么快就发现了蹊跷。
于是他赶紧开口,岔开对方的思路,说道:“竹下君,你的计划很不错,我也很满意,我昨天说过,具体实施都由你负责,我不会干扰你的决定,不过我在厦门逗留的时间不能太久,你打算监控多长时间?”
竹下慎也一听,略微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答道:“最短十天,最长不会超过二十天,到时我一定收网!”
“好,就以二十天为限!到时候我看你的结果!”阿部幸雄欣然同意。
……
十一月二十四日,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七天时间过去了,日本特高课的行动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些情报人员都是经验丰富的特工,对于这类工作都是驾轻就熟,各个监视点进行全方位的布控,每天都有大量的信息汇总,最后递交到竹下慎也的手中。
特高课的办公室里,竹下慎也看着手中的名单久久不语,名单上的名字除了林文山三人之外,又增添了五个,都用钢笔重重的画了个圈。
这五个人都是近期接触过林文山等人的人员,经过多方面摸排调查,被特高课列入重点可疑目标。
行动进展的如此顺利,甚至出乎了竹下慎也的预料,看来正如之前判断的那样,林文山等人确实是整个组织的关键人物,只要通过他们,很快就能找到其他同伴。
可是进展的越顺利,他的心情就越压抑,尽管心理早有准备,可由他亲手来做这件事,心中的矛盾纠结可想而知。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他马上收拾心情拿起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森田右晖的声音。
“课长,已经把人带出来了!”
“好,我马上过去!”
………
二十分钟后,厦门西部市区的一处安全屋里,一身便衣的森田右晖正坐在椅子上,嘴里叼着香烟,面露凶光,紧紧盯着对面之人。
而对面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身子挨在椅子上如坐针毡,紧张的连冷汗都流了下来,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直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起,一名便衣推开房门,已经换了装束的竹下慎也迈步走了进来。
此时屋子里的两个人都转头看过来,森田右晖赶紧将手中的香烟摁在烟灰缸里掐灭,起身相迎。
那名中年男子更是小心翼翼,待看清竹下慎也的面容,顿时吓得一哆嗦,刚刚站起身来又跌坐了回去。
竹下慎也不紧不慢地问道:“就是他?”
“是他!”森田右晖点头答应道,“我在他回家的路上带过来的,没惊动旁人。”
竹下慎也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中年男子,只微微一笑,脸上立时换上了一副和蔼可掬的面孔,语气尽显温和:“范大夫,我这个兄弟粗鲁,怠慢之处,请不要见怪!”
范大夫一听,忙连连摆手,忙不迭的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的……”
他原本是厦门士华医院的医生,今天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被这几名大汉强行带到这里,至今也不知对方的身份,还以为是遭了绑架,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
“我看范大夫刚才见到我,好像很意外啊!”
竹下慎也的目光敏锐,一进屋就觉察到范大夫的神色有异,好像一见到自己,就表现得更加紧张了,不禁有些奇怪。
要知道竹下慎也的容貌清秀,五官柔和,气质也一向亲切温和,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面善”之相,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很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得分不少,像范大夫这样的表现实在少见。
只见范大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您是特高课的,之前我曾经在市政府王参议家的宴会上见过您。”
“哦,是这样!”竹下慎也这才恍然,他来厦门虽然只有一年,却是长袖善舞,交友广阔,经常出席一些宴会,对方见过他不足为奇,只是自己却记不得了。
再联想到自己的身份,虽然长得比较面善,可是日本特高课在中国民众之间臭名昭著,怪不得对方一见自己就吓得不轻!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纠结,直接了当的说道:“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绕弯子了。”
说到这里,他从森田右晖的手中接过一张照片,递给了范大夫。
范大夫接过去一看,照片上的背景是条马路,一高一矮,两个西装男子走在路中间。
“照片上这两个人,昨天上午曾经看过你的门诊,我想知道具体的情况,请你仔细的描述一下。”
原来一直负责监视阿部幸雄一行人的森田右晖,发现阿部幸雄的两名随从在这几天里,曾经两次去士华医院就诊,他仔细查了一番,了解到负责看诊的都是这位范大夫,于是就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竹下慎也。
竹下慎也一听,就敏锐的感觉到其中定有内情,于是才有了今天这件事情。
此时范大夫才知道对方把自己抓到这里的原因,心神一松,马上点头说道:“这两个人里,高个子的是病人,另外一个是陪同他一起来的。”
“高个子的?”竹下慎也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一番,可是因为他当初特意嘱咐森田右晖,跟踪时一定要小心谨慎,导致森田右晖把跟踪距离放的很远,拍摄的照片里,这两个人的面部都不清楚。
心中不禁有点遗憾,几天前在机场迎接的时候应该打过照面,可是自己的注意力都在阿部幸雄的身上,对这个人确实印象不深,不过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否则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于是他继续问道:“生了什么病?”
“是外伤,这个人身上到处都是外伤,伤得不轻。”
“到处都是外伤?伤口是什么样的?”
“是…”范大夫突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继续说道,“像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迹,大部分已经愈合,右手腕轻微骨裂,活动有些不便,最重的是胸口和肋下有两处大面积烫伤,应该是被铁器烫伤的,烫的很严重,这种伤势最难愈合,尤其怕炎症,我给他用了最好的药,不过还需要多次换药,才能彻底好转。”
范大夫也不等竹下慎也多问,干脆一口气都说的清清楚楚。
“鞭伤和烫伤?”竹下慎也立刻眼眉一挑,和一旁的森田右晖对视了一眼,都清楚对方的意思,这明显是被严刑拷打造成的伤势。
竹下慎也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接着确认道:“你和他交谈过吗?是用汉语还是用日语?”
“是汉语!他说的非常流利,没有一点口音,不过旁边的那个同伴说的是日语,他们交流起来没有问题,我也就没多想!”
这番回答再一次验证了竹下慎也的判断,这个病人一定是中国人,而且是被日本人严刑拷打后,投降做了叛徒的中国人,只是他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要假扮成阿部幸雄的随从,一起来到厦门呢?
他隐隐觉得,此人的身份一定非常关键,只要查清楚其身份,阿部幸雄此行的真正目的也就浮出水面了。
想到这里,竹下慎也再次问道:“你能看出他的伤势大概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我不敢多问,做我们这一行的只管看病,至于其它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从他伤口愈合的程度来看,最少也有十天的时间了!”
“他下一次换药是在什么时间?”
“是大后天,二十六号下午,那天又轮到我出诊,只是上午病人太多,没时间换药,我让他下午再来!”
“很好,再见这个人的时候,你一切如常,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多嘴,明白吗!”
“明白,明白!”范大夫一听对方有放自己走的意思,如蒙大赦,赶紧连声答应。
一旁的森田右晖恶狠狠地加了一句:“今天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回去后对谁也不要说,如果让我知道你在外面胡说,我要了你的命!”
“清楚,清楚,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打死我也不说!”
“好了,派人把范大夫送回去,别让旁人看见。”竹下慎也吩咐了一句。
“嗨依!”
森田右晖点头领命,安排手下把人带了出去,安排完毕,不多时转了回来,向沉思不语的竹下慎也问道:“课长,阿部将军为什么要把这个人藏在身边,他有什么企图?会对我们不利吗?”
“不知道!”竹下慎也缓缓的摇了摇头,随即泛起一股狠劲儿,“怕什么,这些年来咱们兄弟什么风浪没见过?我就不信,还能在这厦门岛翻了船。
走,去拜访一下阿部将军,正好找机会见一见这个人,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谁?”
……
轿车来到安元酒店外的一处街角,森田右晖踩下刹车,停在路边,等他打开了车窗,立刻有一名便衣男子凑了上来。
“情况怎么样?”
男子压低了低声,语速加快的答道:“一个小时前,阿部将军被小野中佐接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随行的有两名侍从,现在里面还有四个人!”
“知道了!”森田右晖点头示意,便衣男子转身就走。
森田右晖又转头看向坐在后座的竹下慎也,请示道:“课长,现在进去吗?”
竹下慎也微微点头!
车辆再次启动,很快就来到安元酒店门口,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森田右晖手里提着几个礼盒跟在身后。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来到房间门外敲门而入,迎接他们的是三名侍从军官,却独独不见那位高个子的军官。
这也是意料之中,对方既然有意隐藏行迹,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见到。
竹下慎也并不意外,与对方一番寒暄介绍过后,被请进客厅,各自坐了下来。
“真是不巧,将军有事出去了,请竹下课长稍候片刻。”负责招待的正是几名随从里,年纪最大,军衔最高的池田少佐,态度殷勤不失礼节。
“没有关系,”竹下慎也满脸笑容,说道,“这几天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机会和诸位亲近,今日正好有遐,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说罢一挥手,森田右晖赶紧将手中的礼盒递了过来。
池田少佐一愣,其实按照日本民间礼节,上门拜访时是要送上伴手礼,只是他们军人并不讲究这些,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
“哦,真是太感谢了!”池田少佐和两位同伴上前把这几个礼盒接了过来,可是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不禁有些好奇。
其中一名同伴忍不住问道:“可以看一下嘛?”
“当然可以,请吧!”竹下慎也欣然点头答应。
礼盒包装简单,轻轻拆开其中一个,顿时让池田少佐等人吃了一惊!
只见里面摆放着一部样式精巧别致的高档相机,旁边还有一个巴掌大小,锃亮洁白的扁平烟盒,看制工竟然是纯银制作,上面还描绘着精美的鲜花图案,明晃晃的炫人眼球。
“这太贵重!”池田少佐赶紧推辞不受,他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重礼。
竹下慎也微微一笑,抬手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个商会朋友专门从欧洲进的高档货,最新款的德国莱卡相机,纯银的錾花烟盒,真正的德国工艺,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诸位好不容易来厦门一趟,我身为地主,也没有准备什么,这些礼物一人一份,请不要客气!”
听到他的介绍,池田少佐和同伴们不禁相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过这么贵重的礼物,而且一送就是六份,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爱,池田少佐深施一礼,郑重其事地感谢道:“多谢竹下课长的厚爱,让您破费了!”
其他二人看到池田少佐点头,心中大喜,赶紧上前将礼盒都收了起来。
竹下慎也一见,马上转过话题问道:“其他人都不在吗?也不知道这礼物他们喜不喜欢?”
池田少佐一听,哈哈笑道:“这么贵重的礼物谁不喜欢!不过,他们都和将军一起出去了,等回来后,我会转交给他们的,请您放心!”
看得出来,就算是礼物开路,对方也没有放松警惕,这让竹下慎也颇为失望,不过他也不能刻意追问,否则太露痕迹了。
于是接下来几个人就围坐在一起闲聊了起来,双方都是能言善道的精明角色,一时谈的投机,气氛非常融洽。
半个小时后,听到脚步声传来,众人赶紧起身,房门被推开,果然是阿部幸雄回来了,于是众人忙躬身施礼,随后纷纷退下,屋子里独留下了竹下慎也陪同。
两个人重新见礼相对而坐,阿部幸雄一开口,就直接问道:“竹下君,行动进展如何了?”
“将军,请您过目!”竹下慎也从文件包里取出了调查文件,双手递了上去。
阿部幸雄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名单上又多了五个名字,且每一个名字的后面都有一份调查报告,包括目标的家庭地址,工作环境,经济收入,来历背景以及人事关系和交际范围等等,方方面面都列举的详详细细。
文本之后,还有一沓子厚厚的照片,这都是监视人员偷拍下来的,使用的都是最新的德国相机,拍摄的距离虽然远,但每一张照片的画质清晰,角度各异,清楚的将目标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了下来。
阿部幸雄不住的点头,只看这详尽的内容,严谨的数据,事无巨细的生活相片,一看就是下了大气力的,不然绝做不到这个程度。
“竹下君,干的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这样的成果,看来把此次行动交给你,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您过奖了!”
“不过,你的进度还要加快!”
竹下慎也一怔,之前阿部幸雄曾经答应给他二十天的时间,这个时间就已经很紧迫了,现在竟然还要催促进度。
阿部幸雄看出竹下慎也的疑虑,语气无奈的说道:“我并不是不满意你的工作进度,只是有些意外情况,时间确实太紧了。
今天前线传来最新战报,我军于今日已攻占南宁,至此,我们打通中国与印度之间的陆上交通线的战略目的已经达成,这一战打了一年,终于要告一段落了,可是大战之后诸事繁杂,总部那边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今天小林中将已经来电催促,竹下君,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收网,有把握吗?”
竹下慎也闻言一怔,尽管早知道结果,可是真正听到南宁陷落,心情还是极为失落,可以说他这一年来,听到的都是坏消息。
“好,我再布控三天,到时候按时收网,绝不耽误您的行程!”
竹下慎也的回答,让阿部幸雄非常满意,两个人又交谈了几句,商量了一下细节,竹下慎也便不再停留,起身告辞离去。
待竹下慎也离开,阿部幸雄马上把池田少佐喊了过来,沉声问道:“我回来之前,竹下和你们在说什么?”
池田少佐是他的心腹,当然一切都照实回答,不但将之前的情形叙述的清清楚楚,还把礼盒递了过来。
阿部幸雄看着眼前的莱卡相机和纯银烟盒,不禁也有些动容,他也没有想到竹下慎也出手会这么大方,忍不住感叹道:“看来小野没有说错,这个竹下果真是生财有道!”
“您看怎么处理?”池田少佐小心翼翼的问道。
阿部幸雄哈哈一笑,挥手示意池田少佐把礼盒收起来。
“既然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们就收下吧!”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追问了一句:“竹下和李云章有没有接触?”
“没有,李云章一直在房间里休息,没有和竹下课长碰面。”
“很好,去请他过来!”
“嗨依!”
不一会,李云章敲门而入,问道:“将军,您有事找我?”
“嗯,你来看看这个!”阿部幸雄将那份调查文件递了过去,“这是特高课刚刚送来的调查结果,看来行动进展要比我们想象的顺利!”
李云章上前一步接过调查文件,看到上面多出来的五个名字,又仔细浏览了一遍调查内容,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五个人里面,有四个人跟我们的名单重合,这个效率已经非常高了,至于这最后一个,尹树梅,二十六岁,电话局接线员…”
说到这里,他将一张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见照片上的女子侧身站在一处大门外,好像在和旁人说话,一袭暗色旗袍,远远看去素雅大方,颇具风韵。
他微微摇头,说道:“这个女人我不了解,从她来到厦门的时间来看,应该是我走之后布置的人员,不过特高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够从上海圣心女子学校查到此人的履历有假,可见调查工作做的细致,不得不说,特高课的情报工作,确实是非常出色!”
“是啊!竹下是用心了!”阿部幸雄微微点头,只是脸上毫无欣喜之色。
因为这些潜伏人员对阿部幸雄来说无足轻重,而且他手中早就有更完整的名单,想要动手是轻而易举的事。
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找出那个深藏在军中的内鬼,可是竹下慎也把工作做的无懈可击,也就证明,他很有可能不是那个内鬼,这让阿部幸雄颇为失望。
此时李云章也看出阿部幸雄的心思,忍不住问道:“将军,看来竹下课长很可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暂时没有别的好办法!如果竹下慎也没有异常,那就只能从你那些旧日的同事身上下功夫了,抓一个审一个,一条线一条线的查下去,我想,最终会找到那个家伙的!”
其实,阿部幸雄此时心中已经没有之前的把握,尤其是总部催促他尽早回程,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做试探了,只能按照原定计划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