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
张鹤龄漫步间转动着思绪,随意的打量着自己的府邸。
自己这个家啊,还真是庞大且奢华!
一路走来,尽管不需要去特别翻转记忆就能熟悉府内的方方面面,可他依然还是心底里感慨了一番。
门阔墙高,雕砖漆木,重檐重拱,长廊如带,亭台楼阁,树木草坪,假山、花海,于雅致中尽显堂皇、华贵。
还有来来往往的仆人、仆妇、侍女,仅他一路遇到的就有几十人。
每自遇上,那些人总于道旁垂手躬身以待,直到他走过,才恢复行动各自忙去。
偌大的府邸,地大,人多,废了多少银钱倒在其次,关键,这规矩、规格、规模……
边想着,两人行到了府内的一处凉亭,张鹤龄移步走进了凉亭内。
凉亭不大,陈设简单,一眼到底。角落里摆着几盆盆栽花卉,修剪的很精致,凉亭正中,一张石桌,几副石凳,手摸上去,不见多少灰尘,想来每日里都会有人来打理。
已走了有一会儿,张鹤龄也没了再走的兴致,象征性的拂了拂石凳,坐了下来。
坐定后,张鹤龄突然问道:“延龄,你说,我这府邸如何?”
张延龄跟着坐了下来,突然听到这一问,楞了楞,脱口道:“当然好了,咱爹自打封伯被赐下府邸开始,可是连连修缮,后来咱外甥出世,再册封皇太子,爹他跟着封侯又是多有赏赐,
爹去了以后,这些年变化更大,看如今模样,京里谁家不看着眼热。虽比不得那几个累世的公府,可除了那些,哪个能比的上?我那个伯府比起这个,就跟个乞丐窝似的。”
张延龄着实有些羡慕,他的建昌伯府,起的时间太短了,这几年他挣了不少银子,大半填了进去。说起来,前后几进,花园楼台的,看起来也不错。但要是比起寿宁侯府,那都不能用相形见绌来形容。
张鹤龄看了看弟弟的表情,笑着道:“羡慕什么,要喜欢就回来住就是,你封伯时陛下和皇后那里可是问过你,你自己非要出去单门立户,我这做哥哥的可没赶你。
我本想的是把旁边那家要过来,府里西边这块儿和那边打通下,咱们分东西而住,转的开。那些上两代叔伯家的不用管,咱家这一辈,男丁可就咱们兄弟二人,即便分府、分住,也不用分的那么细,兄弟间哪有许多计较的。即便现在这里,我的也是你的。”
张延龄知道哥哥说的是真话,他有些感动,但他几乎不假思索,依然干脆的摇头:“还是不要了,一个人住着自在。住一起,咱们多点少点不当什么。可添几个女人的,处起来那多不自在。就说嫂子那里……”
“嫂子……”张鹤龄轻声呢喃,思绪默默的转到了那个女人那里。
昏迷中他不是完全没有清醒之时,他隐约知道,那个他的正牌夫人来过不少次。可他彻底醒了到现在,再没有见过。
不说现在,即便是他记忆里正常的这两年,也是接触不多。和发妻如此的相处模式,不管前世今生都不算多见。
他知道,大致是自己的原因,现在他也没想好,此次后该如何去相处。
“不说这个,你说昨日去过宫里,陛下和姐姐那里怎么说的?”
说起进宫,张延龄突然有些得意起来:“哥,这几日,姐姐那边一直想回来看看你,只是后来被劝下了。昨日还在问呢,担心的很。比起咱娘都……要说姐姐和咱们就是亲,外面说的再多,那也是羡慕的。”
“姐姐说了,余下的事让咱们放心,回头会和陛下说说,这一回,当也不是甚大事。还有要让那个阉奴长点教训,让他知道,咱们兄弟可不是好惹的……”
张延龄说的得意非常,可张鹤龄完全没有丝毫共鸣,人反而严肃起来。
前些天的事他自然记得,张延龄说的那个阉奴,就是在谨身殿里拿着金瓜拦他们,更追着要缉拿他们跑出了殿,闹了大动静。宫内的侍卫这才禀报到御门前的皇帝那里。
最后还在陛下那里告了他们一状,记得叫何鼎。
当然,先坏规矩的是他们,也是有皇后姐姐在,当今对他们确实宽厚。若是搁在前几代皇帝那里,压根没有后续的事。这个事儿杀头也许不会,但夺个爵绝对没跑。
哪会像现在这样,只是削禄,罚奉,连那二十板子都因为他病倒被免了去。
那个何鼎从谨身殿追着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不好说,但首先人家做的事算是维护宫里、维护陛下。但若是硬说他在宫里闹腾,有失礼仪,也能说得通。皇后姐姐那里是打算进言陛下要治他个什么罪,结果也只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前世记忆里,他记得看过一些历史,似乎确实有这么一段,只是只言片语的记录了几笔,后来如何他当时也没太关心。
是不是对张家两兄弟有什么影响,他更不关心了,左右也不过是给张皇后的扶弟,两兄弟的跋扈之名添上一笔罢了。
可现在他是张鹤龄了,这就要有些说头了。
张鹤龄思忖着,手指下意识的轻敲着石桌台面。
他的记忆融会贯通了,但他想来想去,依然没搞明白这些年的心态。
他家虽不是豪门大族,尽管以前生活不算豪奢,但几代人不乏有人入仕,生活一应也不算差了,不是那些落魄寒门可比的。
就冲他两个姐姐,性格什么的先不谈,只看素质方面,那是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样样皆能,以此就可见一斑。家里条件差的,哪可能有条件让个女孩学这些。
而他呢!
在这个时代,更没有哪一家会把嫡长子当纨绔废物来培养。
他5岁开蒙,书没少读,也写的一笔好字。若不是家里攀上了皇亲,先是他爹应会考到个功名,而他大致是会科举入仕的。
可就是这样的他,18岁前不乏有人夸赞。但袭爵只6年后,却变的到处是人喊打喊杀,外因有,可内因更多。当然,不少事是张延龄做的,他帮着擦屁股,但他也确实做了不少混账事。
他就搞不明白,作为外戚,虽然是文臣武勋都不带你玩,入仕也艰难。可也不用变的非白即黑,行之极端了吧。并且,赚钱弄些浮华表面的心思越加深重,偏捞钱的法子还那么粗暴。
行事多有肆无忌惮之处,他和弟弟二人,难道也是压抑爆发后的放飞自我?
算了,想过去有何用,既然我还是张鹤龄,那就按现在的心态来走了。
在两人闲谈及张鹤龄的思索间,天已渐渐黑了下来,府里的下人们已在主要道路和一些突出的建筑上亮起了灯。偌大的府邸即便是晚上也不显昏暗。
华灯初上,灯光点缀之下的亭台楼阁,仿佛笼罩了一层氤氲之色,朦胧中更添几分美。
张延龄一直没打扰哥哥想事,等了这一会儿,看天已彻底暗了,这才终于待不住,站了起来。
“哥,你快回去歇着吧,时辰不早,我可要走了,有事你派人唤我!”
“先不急,我交待几句。”张鹤龄抬手示意,说道:“我这身子连日少有正常进食,尚有些弱,明日当再修整调理一日。那个李太医那里,如若可行,让他后日来过。
你呢,明日帮着我做三件事……”
“第一,再往宫里一趟,跟母亲那边问候一声,家里不用担心。再和姐姐那边说说,那个何鼎此次和咱们兄弟的事,无需刻意针对……”
张鹤龄摆了摆手,拦下了要说话的弟弟,继续道:“无需为这么一个内侍在陛下那里添多个坏印象,不值当。以后的事,当日后再说,左右咱姐姐是皇后,后宫之主!”
“第二事,去趟工部衙门,找人给咱们寻些善于营造规制府舍的老成匠人,让府里……卢管家带着他们,给府里上上下下都看看。所有逾制的地方,都改了,重新修整一遍,若是有暇,你那边也看看,不要舍不得。至于那些匠人,你也留个心,多笼络着点,以后说不得有用,别怕花银子。”
“这第三事,去刑部衙门通报一声,后日,你我兄弟二人奉旨应审……”
“哥,这个……”
张延龄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哥哥,仿佛要在自家兄长那张平淡且正色的脸上看出花来。
终于,他确定自家兄长不像是开玩笑的,他忍不住跺了跺脚,急道:“这是为哪般,不找那个阉奴算账也罢了,咱姐姐在宫里,大可以后慢慢拾掇。
可怎的突然要改房子,这好不容易才修到如今这般气派,钱可没少花。说什么逾制不逾制的,陛下可都来了两回,他都没说呢。
还有,你病了这些天,索性就再装个几天,回头陛下那里,让姐姐去说几句,这一审,没准就拖过去了。咱们……”
“行了,二弟,按我吩咐办吧。”
张鹤龄面容再一肃摆了摆手,把张延龄的唠叨彻底憋了回去。
原本他准备把他的打算详细的向张延龄解释解释,可看着架势,他也不说了,先让张鹤龄照着办,把事做下来再说。
“去吧,去吧!”
“是!我去办!”
张延龄终究没再争论,给哥哥拱了拱手,不情不愿的告了退。
自家这个弟弟,人都说的是粗俗、贪鄙、跋扈、暴虐,可对他这个兄长却是没说得。
吩咐下去,从来不折不扣,当然,为弟弟出头,他之前也是不遗余力,哥俩的关系确实极好。
兄弟啊,咱们这些外戚,虽无需多好的名声,面子更可以不要,但里子多少是要的。至少,也不能让人随便一抓就一把理由,那可真就成了一头可以随时让人宰割的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