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堂。
掌柜的用他还算灵光的脑袋,想了他回答的数种可能。可他发现,无论哪一种,他都有可能会遇到不可预知的未来。
“还楞着呢,是咱们老爷对你太客气,你还拿捏上了,贱皮子!”
家丁头目骂着话,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抽了下去。
“啊!”
马鞭眼看即将临身,掌柜的一声惊恐。
“住手!”
张鹤龄一声顿喝,只见鞭子停下,离掌柜的脸只有几分距离,他暗自满意的摆摆手,看着又重新回到他身边的家丁头目,温和道:“带他们退去二老爷的人那边!”
“喏!”
张鹤龄再次看向客栈掌柜,大致是受了一次惊吓,掌柜的此时也想明白前后了,只见他赶忙躬身,头也不抬,小心回道:“侯爷,老朽皆是不识……”
张鹤龄沉声道:“抬起头来,好好说!”
掌柜的颤巍巍的抬起头,张鹤龄只见到目光里的怯和恐,他也不计较对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点点头继续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强人的山头野寨?”
“没有没有,我大兴县是京师顺天府,京城地面,哪里会有甚的强人山头?”掌柜的摇头快速答道。
张鹤龄再点头,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些人的口音有听出甚么?是本地人?还是外面的?”
客栈掌柜再次哆嗦起来,不过,反应和回答皆是极快,道:“小的只在客栈内,外面的那些好汉小的没听着他们说话。这…这位好汉的口音倒不像是咱们这附近地界的……”
张鹤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摆摆手道:“带着你的伙计,下去吧!”
掌柜和伙计们赶忙谢恩,眼神偷瞄了四下的人,见没人阻拦,麻利的钻进了客栈的后堂。
“哼!”
大堂内,直到此时,才多出一声怒哼,似乎在表达其主人对张鹤龄进来动作的不满。
张鹤龄寻声看去,只见那条大汉,左手虚握刀柄之上,怒目而张,瞪向这边。
“别急!”
也不知张鹤龄是对谁说的,平淡的说了两个字后,转头看向了自己弟弟。
“延龄,怎么回事?”
“哥!”张延龄凑上来,轻声回道:“也不知道是哪路不长眼的,我刚进客栈,客栈前后就被堵了个严实,我带人冲……后来这个首领样的就进来了。然后……”
虽说是轻声,但客栈挺安静,张延龄的声音依然清晰的传到在场人的耳朵里。而这些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随张延龄说,倒是让张延龄底气足了。
说到底,张延龄跟大多的富贵人家一样,不怕摊开了打摊开了说的冷静人。他家有后台呢,冷静的人不敢把他们怎样,怕就怕那些脑子一热就瞎干的凶人、混人,之前他几次冲出客栈,被人堵了回来,虽说对方未曾真让他们这边死人重伤,可有些砸伤磕伤是难免的。且那个豁出去砍的气势,够吓人的。
人底气回来了,脑子似乎也灵醒了,顿时有些恍然道“嗨,哥,有点问题呢!”
张鹤龄笑了笑,不置可否,问道:“地契呢?”
张延龄回道:“我府上管事张贵那,前晌我先派出去的人回来,张荣去向你求救,张贵亦是未回,应是还在附近飘着,或是去了大兴县衙。”
张鹤龄点点头,转头看向家丁那边,手招了招。
家丁头目快步走了过来。
“你……”
张鹤龄发现,直到现在还不知他带出来的家丁头目叫什么,还真有意思。于是,他问道:“你叫什么,在府上几年了!”
“回老爷,小的卢琳,王首双木林,在府上当差已有4载。”
“卢琳。”
一听姓卢,张鹤龄顿时恍然,要么怎说眼熟呢,一可能是家里家丁,一定见过,另则,和卢管家倒是有几分相像。
张鹤龄笑着问道:“卢管家是你?”
卢琳恭敬回道:“老爷,家父却是府里的管家,小的是二子。”
“呵呵,既是卢管家的二子,怎四年才做的个二等家丁?”
“回禀老爷……家父曾言,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虽小的只是在府里做事,没有为将为相、朝堂官员那般高度。但其做事的质性却是相通的。不历底层,不知谋事,终会少了些历练。
小的兄长当初亦是在庄子上干了3年跑腿打杂的活儿,才升的小管事。虽说底层,但因家父的职事,比起一般人可要好的太多。且,小的四年做了这个二等家丁,不慢了!”
“哈哈,卢管家他,还真是……”
张鹤龄笑了笑,这个卢齐确实有意思。安排自己儿子来府上做事,却是从底层做起,他一个大管家,他儿子即便再底层,也不可能真的像普通底层一样。
左右一是锻炼了,二也是不会像骤起的仆役二代那样,受人抵触。且,更有意思的是,一个5、6年,一个4年,两个儿子在府里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卢齐竟然皆不曾往他身边送过。
他大致猜到了原由,这不,大概是心思通了,上午一番深谈托付,如今人就来了。
晌午后卢齐带人下庄子,家丁仆役护卫带了不少,至于都带谁,亦不用向他汇报。结果就是,整一个侯府,家丁仆役护卫加一起几十人,除了负责后院的那一队,前院听差的,职位最高者是卢琳这个二等家丁。
在侯府,通常带队出去,除非护卫头领,否则其他护卫只是打手,若是拿军队来做个比方,护卫是兵,而家丁却是将。因为一般情况,家丁平常做事更多更杂,也更能体会到主家的意图。当然,是被提拔起来的高级家丁。
因而,临时出事了,他要带人出门,有身份的家丁自然是领头之人。这一来,领头的也只能是目前府内前院职位最高的家丁。
不得不说,这个卢齐有脑子,也有手段,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而卢琳还不错,很有家丁的觉悟,从出府至今,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之前带人冲门,也是毫不退缩,替他问话唬人,脑子看起来也灵活。
既然如此,我也成全一回。
“卢琳,嗯,你父是你父,既然在府上做事,你只能是卢琳,不是甚管家的儿子。”
张鹤龄颔首道:“若是有一日,本侯觉着,你只是卢齐的儿子,那你也不用再待府上做事了。左右你父亲是我侯府的大管家,也不缺你一口吃食!”
“是,老爷,小的谨记老爷教诲!”
“行,现在带人去客栈外面,不用理会门前的人,你们往大兴县方向散一散,寻一寻二老爷府里的张贵,见着了也不用带回,直接去往大兴县城,回头本侯自去与你们会和。城门……本侯的名帖带上了吗?”
“回老爷,带着呢,小的知道怎么做了!”
张鹤龄欣赏的点点头,手挥了挥,:“去吧!”
“喏!”
卢琳心里有些骚动,被老爷授予出示名帖,代表侯府的机会,尽管只是短短时间的应对安排,但也是意义重大了。他现在大约有一种4年时间终于出头的感慨,血液都有些沸腾了。
“留下两个人随侍老爷身前,其余人跟我走。”
“嗬,这哪家的侯爷,好大的威风……”
正在卢琳安排人带着要再次出门时,客栈的那伙强人终于有了动作。一伙手下,堵住了客栈大门。
卢琳提刀再前,一声断喝:“闪开,别挡着爷的去路,否则……”
“嗬,哪来的小崽子,跟爷们耍狠,否则如何?”
“锵!”
一声抽刀出鞘,堵门的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拔出刀,一脸凶相道。
刚刚堂内的平和瞬间消失,门口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这时,强人大首领杵刀站了起来,“让开吧!”
“是,大首领!”
命令和执行力都不错,一伙子强人,竟然大多都用带鞘的刀,呵呵,真有意思。
张鹤龄笑了笑,向卢琳等人摆了摆手,没有再看门口一眼。接着转身带着张延龄走到那张桌子之前,径直坐了下来。
家丁们赶忙上前,抹桌子的抹桌子,倒茶的倒茶。
大堂内重新安定下来,似乎回到了张鹤龄未入大堂之前的模样,只是,此时张鹤龄成了这边主导的人。
他优雅的端起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接着慢条斯理的说道:“怎么回事?都说说吧,本侯也看看,到底是哪一路,要和我张家为难。”
说着话,张鹤龄的眼神扫过了对面二人。那个凶人依然是凶人,毫不退让的对视,张鹤龄却不甚在意。
目光接着扫到了另外的肤白男子身上,眼神陡然锐利了许多。
“哈哈!”
男子眼神有些躲闪,强行笑了笑,忙道:“寿宁侯,可别误会,我和他们可不是一路。在下周瑛,家父讳寿……”
张鹤龄楞了楞:“周瑛,周寿……”
张延龄凑过去解释道:“周寿就是太皇太后家的大兄弟,庆云候,周彧他哥哥!”
张鹤龄有些无语的看了看周瑛。他不认识周瑛是没错,但周寿他当然知道,能被人当面这么介绍的周寿,当然只能是庆云候。
可他意外啊,这周家该是多肆无忌惮啊,真就不把他张家当回事了,还是真当他们张家是一窝蠢蛋,事办的这么糙的?
“可别误会!”
周瑛勉强笑着再次解释道:“在下前晌也是从大兴回京,原因吗,建昌伯知道,既然不成,不提也罢。如今这场面,在下乃恰逢其会,勉强是被建昌伯和这位……好汉当了回中人。张侯爷,这事儿既然您到了,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你们自己当面说对吧!”
说着话,周瑛就想起身,他感觉,如今局面有些不太受控,在张鹤龄面前有些抻不开了。
“坐下吧,既然恰逢其会那就来之安之,来人,给周小侯爷倒茶!”
“啊!不用,不用!”
不管这小侯爷是怎么说不用,剩下的两个侯府家丁是半请半敬的把周瑛压了回去。反正自家侯爷命令,只要执行就行。
今日侯爷带他们出来,前前后后的,他们可算是感受到了些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现在可不管对面是小侯爷,还是侯爷。怪就怪,你身子单薄还没带人。
谁说没带人,这不在外面吗,还有这些人,那也算是他带的,可现在……
周瑛心里憋屈,坐下之后,眼神瞄向了强人首领。
张鹤龄不再理他,这会儿不是说他的时候,他只看向了大首领:“你是他们首领,不知怎么称呼?”
“某家蒋厉,贱名不足挂齿,做些刀口舔血的小买卖。”
大首领冷着脸对视,沉声道:“这位寿宁侯爷是吧,倒是威风的紧。某家不管你是真侯爷还是假侯爷。既然某家走了这一遭,当没有走空的道理。就是我蒋某人答应,手下的弟兄也没法交代。”
“不答应,不答应!”
大首领凶着脸,说着不温不火的狠话,身后的手下倒也应景,跟着鼓噪。
张鹤龄也不在意,笑着摇摇头,问道:“那要如何呢?你说刀口舔血,但说到底也是为了讨生活。说说吧,甚的交代?”
大首领依然面无多余表情,道:“交出钱财,若是数目能让某家兄弟们满意,自然无事。但前番这位自称伯爷的可让咱们弟兄不满意了,才不足百两,好个伯爷的名头呢。既然不够,那就怨不得某家了。
现如今正好,你这位侯爷来了,当能给咱们兄弟一个满意了吧?某家一直约束着弟兄们未有伤人,望这位侯爷,别让咱们为难。否则,说不得也要留一留你了。这位侯爷,也别想着你放出去的那些家丁,他们搬不来人。”
“哈哈!”
张鹤龄忽然一声大笑,对首领的话未作应答,转头看向自家弟弟,问道:“延龄,刚你们坐着,怎谈的?”
张延龄答道:“哥,这伙人非要银子,我临时出门来趟大兴,只是办事又不消遣,哪会带多少银子。这不,还不依不饶的了。”
张鹤龄再问道:“那这个周家的是怎么回事?”
“周瑛说是碰巧,但我看他们就是一伙的,周家就是勾结了这伙人。否则,还有强人抢钱分对象的。只抢咱这个伯,不敢抢个侯爷家的少爷。还做个劳什子的中间人,说是用咱们的地契给他抵押,他家在大兴的人带着银子来赎人,真当我蠢呢。”
张延龄可不蠢,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他就是拖着,拖到自家哥哥来罢了。主要是前面这伙人表现的太愣太冲动了些,才让他有些胆怯,怕真被下了阴手。
“建昌伯,你这话说的,怎可冤……哎哟!”
周瑛赶忙嚷嚷的要解释,事做了没错,大家心知肚明,就赌个时效和胆量。但做的说不得,可他解释的话还没说完,顿时就捂住了脑袋一声惨呼。
“啊!流血了,张鹤龄,你……”
他一摸额头,入手的满是殷红,顿时跳了起来,满是愤怒惊恐的指着张鹤龄。
“去,伺候这位周小侯爷,让他稍微安静些,别打扰本侯和这位大首领聊几句!”
张鹤龄摆了摆手,家丁上去拖着周瑛就往角落去。
“啊,张鹤龄,本少爷饶不了你,我周家饶不了你。放手,你们这帮狗奴才,哎哟……蒋继宗,呜……”
家丁根本就不管周瑛如何叫嚷,最后直接堵上了他的嘴。
完全旁若无人一般,强人这边的手下,目光偷着对视,皆是不知如何应对。大首领也不发话的。
大首领反而笑了起来,只是带着伤疤的脸,笑起来不太好看,倒更添了几分凶相,他笑着道:“这位侯爷,倒是让蒋某见识了一回。或者,侯爷真就不把我们这些烂人当回事了。要知道,烂人可不惜命,真毛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偌大的大明,找个山头猫一下,哪儿都能藏的下咱这几十号人。”
“狠话就不用放了!”
张鹤龄摇摇头,说道:“蒋继宗是吧……”
“某家蒋厉,可不是蒋继宗!”
张鹤龄笑了笑,继续道:“蒋厉也好,蒋继宗也罢,不重要。事儿大家都清楚,说理由,谈原因,都没必要了。事儿到此为止,若是信的过本侯,明后两日,可去大兴县衙寻本侯,本侯自不会让你们兄弟白折腾一场。
“哈哈,这位侯爷,您说笑,我们这样的人,去县衙,那不是自个儿找不痛快呢。还是侯爷打算把咱们弟兄当傻狍子,弄点食儿好等着咱们钻笼子!?”
张鹤龄似笑非笑,只看着面前的蒋厉:“呵呵,是什么意思,看你自己理解。本侯的话到此为止,不说了!”
“延龄,带人走了,咱们回大兴县,明日把地的事处理了。”
“啊!”
张延龄一惊,看了看对面的人,不过,他也不迟疑,哥哥吩咐,不管怎样,跟着就是。
“大首领……”
看张鹤龄带着人闲庭信步的要往客栈外去,强人这边手下一阵骚动,领头那个,凑到蒋厉身边轻声问道。
蒋厉看着张鹤龄等人,缓缓的摇了摇头,心里有些莫名的波澜。
“去个人到外面说一声吧,放行!”
门打开了,家丁和强人的一个领头的,先行出了大堂出去开道。
此时,张鹤龄转身,带着淡淡微笑冲蒋厉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是大兴左卫,还是通州卫的?”
“呵呵!”
蒋厉也是笑笑,默而不语,眼神却是多了些微妙。
张鹤龄笑道:“不说也罢,希望日后山水有相逢。对了,这位周小侯爷记得付茶钱,好在,没坏着桌椅,花费不大。可别因为这点小钱,坏了咱们勋戚的名头。”
“延龄,走了!”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