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九章 下庄园(1 / 1)寸人止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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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华灯初上。

京城的地界上如同往日一般,该繁华的开始繁华,该沉寂的已是沉寂,

在一片灯火之中的京城某一处,本是该繁华热闹的地方,此时颇为安静。

十几个儒衫士子聚在一处,皆是满脸的怒色、忧色且带着点犹豫,似乎是正在斟酌着什么。

“我等不能无动无衷,此实乃荒天下之大谬!”

未几,随着一人拍着坐案而起的怒吼,激烈的讨论开始了。

“是啊,陈兄所言及是,锦衣卫、顺天府打压士子、阻塞言路,我等不能袖手旁观。否则……”

“诸位,在下思量,此事确为当前头等大事。我等需联合同窗、同学,去顺天府,去锦衣卫,必要讨个公道。”

“对,必须给吾等一个交待,否则吾等去六部,去翰林院,绝不能让无辜朋友们受此等佞臣、奸宦迫害。”

“张鹤龄一蠹虫外戚,张申一糊涂府尹,行此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诸位,且听吴某一言!”

士子们群情愤愤,此时,一位三十左右的青衫士子站了起来。

看起来此人在士子中有些威望,他起身挥手之后,众士子顿时息了声息,尽皆看着此人。

只听他沉重道:“诸位,此事极为恶劣,不仅仅是我等二十余同窗之事,想我等士子建言行事,皆是一片为国之忠心。彼辈不纳亦罢,竟使殴打禁锢之事,实乃骇人听闻。大明立国百余年,何曾出过此等之事。

张鹤龄,一蠹虫,张申一谄媚庸官,助纣为虐。我等必要让此辈付出代价,让他们丢官去爵,让他们为所行之恶事赎罪。”

“对,必须让彼辈赎罪!”

“好,在座诸位皆是我京中士子中有名有望之人,但,在下担心,官官相护,且那张鹤龄还是国舅外戚,向来嚣张跋扈恐不会就范。

因而,在下提议,我等去联系志同好友,师友亲朋,必要壮出声势,去顺天府请愿。十几人不够,便三十人,三十人不够,便三百人,京师之地,在下不信,能缺了志同道合之人。”

“对,不缺,在下去联系同乡!”

“在下亦可,在下还可拜见吾师,必要壮出声势!”

“好,吴某不才,亦去邀好友同学。必要时,吾等可去……大明门!”

吴某的一言,一众士子顿时一惊。

……

翌日。

京师之地三面环山,北、西、南,各有胜场,其中东面之山分为东北和东南两处。

东北之处燕山余脉连绵,而东南则与华北平原相连,历代以来,亦多有名人骚客游览。

自大明太宗文皇帝迁都,北京成了天下的首善之地,附近的山林土地也自然成了达官权贵们寻摸的地方。

三面山地及山下、山间的缓冲平地逐渐被各家占去,其中,占的最多的还是皇家。

后,皇家又陆续赏给勋贵外戚,孙、周、张,作为几朝最为宠眷的外戚,自是少不了。

张家被赏下的京郊庄园田地,西山有一部分,大片则在东山,张鹤龄所要做的营生,正在东山。

今日天还未亮,张鹤龄毅然的离开温暖被窝,娇妻暖香,在丫环的伺候下起了身。活动了一下手脚,用了些点心茶水,便准备去衙门坐镇办公去了。

昨日的事暂有了章程,和张申的谈话加明里暗里的解释、诱惑,张申终于松口,按着他说的法子来陪他过一场。

在张鹤龄看来,案子审结加上报,大概要发酵几天,他亦不急。

兵丁补齐,整训和联合清理才是他目前差事的重点。

已是换好蟒袍赐服,卢琳业以准备好了马匹行装,可尚未等他出门,弟弟张延龄却是火急火燎的赶来。

一番解释,张鹤龄心中动了动,随即安排卢琳去往衙门,他换了身衣裳之后,便和张延龄二人,打马出了城。

北京东山,实际上是一大片山地的总称。

在京城到东山之间的数十里之地,平畴沃野的数量其实不多,因为这里充斥了大量的小山包和荒坡野地,真正能耕作的农田的面积很少。

皇家的,王公大臣家的,住在京城之中的达官显贵们,绝大多数人都在京外拥有一片庄园。各种侵占,真正属于民家已几近于无,且各家所拥有的土地数量亦是惊人。

张家从其父张峦开始,占的,赏下的,仅东山便有一千多顷。按算起来,他们家即便除了皇家,亦不算最多的人家,事实情况下,他们的确是幸进之家,底蕴无法和别家相比。

昏迷之前,张鹤龄亦少有往庄园查看,醒来以后更是头一次。因而,一路走来,回味着他记忆中对此片地界的印象,也让张鹤龄的心情格外的微妙和感触。

大大小小的统治阶层,疯狂的攫取土地,皇家、官员、勋贵、外戚,真就如硕鼠一般将京城外的田亩土地占了个干净。

现如今,在京郊之地,耕种的农夫百姓,几乎已全部是各家的佣户、佃农,这些百姓们则成为了包括他在内的人,积累财富过着舒服日子的劳作工具。

且这些劳作工具,因故土难离,或是生活所迫等等原因,干着活还要被强迫的要求感恩,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张鹤龄读过书,看过史,以前便有几分思索,昏迷中莫名其妙的那一段人生经历,更是让他多了些感悟。

纵观华夏历史,朝代起起落落,而每个朝代的衰落其实都离不开土地兼并、百姓流离的缘故。至大明朝,更是把税赋的主要重心放在了农之上,这个农,是自耕农。

官绅之家,从起初时按身份和级别规定减免部分,逐渐演变成全免,这也使得,自耕农逐渐减少,对大明的财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道理很多人懂,但懂则懂矣,情况却很难改变。

不愿的,装聋作哑。有心的,无力。好一点也就勉强做个冷眼旁观,洁身自好。最多者是免不得随波逐流的人。而无力也无心的,更是形形色色。

“哥,我觉着你真的变了啊,怎会对这些感兴趣呢?要不然,咱们下马去近处瞧瞧。”

张延龄有些奇怪,疑惑的看向自家兄长。

从出城后,他便感觉自家兄长似是有些不对,一个多时辰的奔波,现在已是到了他们张家的地头,但看张鹤龄的样子,是更加的不对了。

张鹤龄摇摇头道:“有甚好瞧的,无非是苦或是更苦而已!”

“嗨,哥,你可别说苦,弟弟我也苦!”

张延龄暂时收起了疑惑,苦叹一声:“怎么就非要骑马呢,有车坐不好吗?害的我啊,这灰尘满面不说,腰腿都疼。”

“多锻炼着吧,也少要些排场,没多大意思!”

张鹤龄笑了笑,其实他也难受,比起京中的地面平整,京郊外的自无法相比,颠簸,扬灰更自不用言。

他也是想快点,其实说起来,在如此路面上坐车,并不比他们骑马好受。

“走吧,快点赶过去,不是你说的做出些东西了,我如今可没多少时间来郊外。衙门里还有一摊子事呢。”

“行,行,知道哥哥如今是忙人!”

张延龄无奈,不过,想起他做出的东西,他心里顿时有些兴奋,头回做大事,看着东西一点点的从他手里出来,那种成就感是他以前所没有的。

两人未再叙话,重新提起马速向着庄子上赶去。

东山张家庄园。

其实这片庄园距离东山还有几里路,所辖的是方圆一千多顷的土地,其中包括了周围的山岭,和一大片紧靠山脚的荒草滩。

兄弟二人踏马而来,沿着尘土飞扬的泥石道路,首先到达的是庄子最外面的一个村落。

村落有百十户人家,事实还是那样,原本因田而成村落,后来土地渐渐变了主人,他们还在种着田,但已皆成为了张家东山庄园中的佃农。

除了这个村落,附近还有几个大小村庄,情况尽皆相同。

早在昨日,张延龄已和管家言及要请哥哥来瞧瞧,因而,今日一大早,管家卢齐便派了庄园和目前营生的管事卢彬来庄子外等着自家老爷了。

因而,张鹤龄二人刚过村子,卢彬带着几名手下已在村口等候多时。

第二次见卢彬,张鹤龄的感觉比第一次好,不同于一般庄子的管事那般肥硕,三十左右的卢彬全无臃肿感,反而有几分健硕。

不是打熬身子的武人那般的健硕,更像是常年劳作而成的那种。

上来寒暄之时,卢彬给张鹤龄的感觉,更好,属于踏实的那一类。因而,张鹤龄也不由的亲切了几分。

通往庄园之内,最快也相对好走的路是村子内的小道,因而张鹤龄几人皆是牵着马,在卢彬的引领下从村子中穿行而过。

村里的道路说是最快、相对最好,但比来时的路并不好多少。依然是尘土飞扬,满地坑洼。

而那些房屋,窝棚,土墙、茅草屋顶上,一如既往的低矮破败。

村中,衣衫不整的孩童目光好奇且羡慕的站在路旁看着这一群衣着光鲜之人,身形佝偻、满面风霜的老人站在门前木然呆立。

天已渐渐寒冷,但张鹤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破衣单衫,偶尔一阵风吹过,只见孩童原本的好奇也尽皆散去,跑跳着玩起了他们的游戏。

玩?或许说,是跑起来吧,跑起来,大致便不冷了。

村舍内,空气中,景、物、人,仿佛所有的一切,构建了一副挥之不去的腐败画面,直让张鹤龄有几分难受。

张鹤龄蹙着眉头看着这一切,他不是没见过这些村子,但每一次到来,每一次的感受都皆有不同。以前来时大多是乘着马车,只是看一眼,便拉上车帘,一路捂着口鼻而过。

如今,牵马步行,脑子里不同的意识在一阵阵的冲刷着他的神经。

他的前世记忆里,有一个名词较为出名,弘治中兴!

他未曾具体研究过,即便研究,隔着几百年也大致模糊不清,只存在文字上的是众正盈朝,是盛世风华。

可如今这冲刷他神经的一幕,让他对所谓中兴更多了几分理解。

京郊地界的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其他地方。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自己造成的,但或多或少都与他有些关系,他倒不是内疚,只是感触,感触后,他也只想,能尽可能的多些宽仁。

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能做一些,是一些吧。

过了村落有一片平整的场地,一座青砖大瓦的庭院坐落在这里,在几面破败的环绕下显得格外突兀,这里便是庄园管事等人所居住的地方,亦是他们管理庄园的办公之所。

卢彬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厅堂之中瓜果、糕点齐备,张鹤龄来到后,下人们跟着便上了茶水。

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一路吹风蒙尘,张鹤龄也有些疲乏,他的弟弟则更是不堪,因而,也只能暂时洗漱一番,修整片刻。

收拾停当后,张鹤龄喝了口茶,朝着躬身立于他身前的卢彬问道:“卢管事,本伯路过村子时留意了一下,村子里几乎都是老人和幼童,如今不是农忙时节,那些男人和妇人,皆是去山脚那边的作坊去了?”

卢彬颇为沉稳,恭敬回道:“回老爷,卢管家传了老爷您的话,招人干活时,优先给的是咱们自家庄子上的人。听说是多干多给,甚至只还一半工钱的租子,他们极为积极。每日日头未出便是去了,要很晚才会回来。

附近几家的庄子听到消息,也有不少人主动的跑过来找活干,小的私自作主,给他们的工钱比庄子上的少一成。便是这样,也有很多人抢着干,因着抢活,那几家的佃户还闹了几场。最后小的带人过去给他们大致定了些名额,这才安抚着没出乱子。”

张鹤龄颔首道:“你做的不错,咱们干这个营生,必要先紧着附近的,也要一碗水端平了,能宽厚些,便宽厚些。

目前工钱便按你的办,等日后营生有了出产,给他们酌情加一些。别舍不得银钱,饭食上的安排,隔几日尽量给些油腥!”

卢彬恭敬道:“老爷您仁慈……”

“仁慈什么?”

张鹤龄摆摆手,道:“本伯能做的不多,多花点银子,少花点银子的事。本伯和建昌伯,少去一两次会宾楼、醉满楼,够他们吃很多顿了!”

“诶,我可有些时候没去过了。哥,你是不知道,自你病了开始至现在,快一月了,我合共没花到100两银子,你敢信吗?我府里的管家那天报账的时候一直看着我,那眼神,我看着便瘆得慌!”

张延龄咂咂嘴,一副惊奇的说道。

张鹤龄笑道:“哈哈,能好吃好喝,锦衣华服,再有人伺候着,还不知足呢?”

“知足,知足!”

张延龄连忙应了应,感慨道:“哥,其实不是去那些消遣地方,确实花不了几个银子,你弟弟我也不是非要吃那些又精细又贵的玩意。可那些消遣地方,不去也不行啊。

你当官了,大致是可不去,可弟弟如今担着张家外面的事,有些应酬看起来亦是免不了的。再怎么说咱们也是爵爷,是张家的门面,是皇后弟弟家的,太寒碜了,终归不好。”

“你自己斟酌吧,要花的,必须花的,咱们不省。要牌面的,或是斗气充阔,能免则免,面子不是靠这些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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