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一年。
“听说了吗,太子生母近日在景阳宫常有怪异行为,莫不是疯了。”
“可不是,我还听说太子殿下能有如今的成就,皆是王恭妃扎小人换来的。听高人提起过,她是好好的贵妃命格不要,换了他儿子当上太子,自己才这般凄惨。”
路过景阳宫的李太后咳嗽一声,小声议论的宫女立刻走的飞快,匆忙逃出了李太后的视线。
“最近宫中怎么如此多的流言蜚语,都是谁传出来的?”
“回禀太后,听说是郑贵妃的寝宫。”宫女小声道。
李太后双眼微眯,她没想到,常洛都已经被立为太子两年之久,那女人竟然还在觊觎太子之位。
真以为自己受宠就无法无天了。
且不论诞下皇长子的王恭妃,王皇后乃是她亲自为万历挑选的原配,不受宠也就罢了,反而是在全国宣扬她郑氏的品格。
这莫不是指名了说她挑选的皇后不如她郑氏,暗讽她这个太后。
李太后无奈望了晋阳宫,被赠予凤冠的王恭妃,其实是有机会坐上郑氏位置的,只可惜她不愿。
随她去吧,若是能撑到朱常洛登上皇位,她也可享受最后的荣华富贵。
万历三十九年。
王恭妃终究还是没能挺住,病重在床。
万历听闻后只是派了寥寥几位太医前去诊治,朱常洛在乾清宫前长跪良久,恳请万历帝准许他见生母最后一面。
万历帝点头允许。
朱常洛这才奔赴景阳宫,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宫门,距离他上一次进入这里,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
这十年间,他不知在门前停留了多少次,只盼着可以见他娘亲一面。但看守在门前的侍人不许,门内的王恭妃听闻声响亦是让他不要接近。
朱常洛知晓,这是怕人落下口舌。
但他其实不惧的。
倘若可以回到十年前,他很想辞去这个太子之位,接他娘亲出宫生活。
可惜那只能是他的一厢情愿。
朱常洛踏进景阳宫,原先侍奉的宫女已经换了人,但还好是太后亲自挑选,对他娘还算上心。
朱常洛推开年久失修的木门,“咯吱”作响,他一把握住了王恭妃的双手,能感受到他娘的身体已经极为微弱。
“我娘当真医无可医了?”
为首的太医慌忙下跪,“回禀太子,娘娘所患之病其实不严重,只是长年不曾解决病根。再者娘娘这些年居住环境不好,缺乏照料,这才导致了娘娘如今的不治之症。”
朱常洛眉头紧皱,颤声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他自幼在宫中谨慎行事,刻苦读书,为的就是能在当上太子之后能让他娘过的好一些。可是事与愿违,即便被封为太子,太子的实权还是再他父皇的掌控之中。
若他做的有一点不对,可废太子,册立朱常询。
王恭妃艰难起身,倚靠在床头,伸手摸了摸朱常洛的脸颊,欣慰道:“我的好儿子,听闻早些年太后为你寻了良配,也生个了儿子。”
朱常洛点点头,“取名朱由校,可惜未能带他来见您。”
“我一个糟老婆子有什么可见的。”王恭妃脸上洋溢起久违的笑容。
儿子已经成亲,儿孙满堂,她已经很知足了。
“我死后,葬礼一切从简,皇上想必不会太过重视,就按寻常人家来办的就可以了。”
朱常洛不愿,“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医们已经去抓药了,会将您治好的。”
王恭妃苦笑一声,“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死后,你再无软肋,太子一位就能坐稳当了。”
朱常洛脸色一变,“孩子不曾觉得您有半分的拖累。”
王恭妃感应着凤冠的方向,看来传言不假,得凤冠者会有一个极好的命格。
但这命格可转予他人,这事只有她一人知晓。
朱常洛循着王恭妃视线看去,看到了那顶凤冠,保存的极为完好,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他这才注意到,从床边看去,那凤冠竟然摆在了佛像之后,就是说,拜佛像是假,拜凤冠为真!
朱常洛恍然间想起有关凤冠的传闻。
得凤冠者,贵妃命格,尤胜皇后。
他还一直以为传言是假,不然她娘亲怎会如此凄惨,原是将极好的命格赠予了他。
忽然间,朱常洛感到手臂一松,王恭妃低头而去。
他大喊一声,“娘!”
在外的太医闻声,慌忙的跑进屋内,检查脉搏鼻息,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娘娘西去了。”
王恭妃病逝,此事在宫中并未掀起多大动静,如她生前所料想的一般,万历吩咐办置的葬礼极为简单。
生前恭妃,死后在李太后的强烈要求之下万历才追封了贵妃之名。
按照规矩,景阳宫内王恭妃所用之物一律陪葬,朱常洛在清点物品时才赫然发现,一代恭妃,平日里的用具只有几件银器。
金器珠宝之类不见半分踪影。
服侍王恭妃的宫女述说道:“其实太后娘娘多次为景阳宫添置物品,恭妃娘娘皆是拒绝,有意吃苦,只是愿太子殿下过的安好。”
朱常洛闻言泣不成声。
没有人可以小瞧身生为人母为孩子的决心。
一切都是源于凤冠。
原本她娘亲可以堂而皇之的戴上凤冠,在后宫享受身为贵妃待遇,可惜为了他,一切都是虚妄。
她娘亲进宫时,不过十二岁,生下她时,方十七岁。自那以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有愧。
愧为人子。
按大明礼制,生母去世,需守孝三年。
朱常洛受困于东宫内,不得轻易外出。
万历帝日渐年迈,平日里也会分些奏章让朱常洛批阅,但眼下因为守孝,都悉数交给了内阁大学士。
太子一位,成了空职。
听闻消息的郑贵妃长舒一口气,王恭妃身死,太子守孝期间正好被架空,那她儿子朱常询就有了机会。
不久后,万历帝宣布让朱常询暂帮内阁梳理政事。
群臣哗然,他们可以预见,停歇了十年之久的太子之争,又要再起争斗了。